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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chanfukl、逍遥侠客
先聊聊对于扎克·施奈德版《正义联盟》最直观的观感吧。
不得不承认,扎导版在各方面要优于院线版的《正义联盟》,包括配乐、场景设计、动作设计、角色等各方面。不光是因为时长,更多是因为各个角色都能有具体的展现。
蝙蝠侠摆脱了之前院线版里被诟病的笨重人设,变得更灵活。之前他在院线版删掉的台词也被重新加进去,越来越令他有点联盟里家长的感觉。超人通过重生,存在的意义更加明显。克拉克和露易丝继续上演大爱,可惜少了那段老爷和超人的“表白”。
神奇女侠让全世界感受到亚马逊女性的力量,半神的属性使她能跟荒原狼拼一把。海王有更多连接他独立电影的补充。闪电侠角色的剧情补充让我很期待他的独立电影,也期待他和艾瑞丝擦出火花。钢骨的戏份也是很棒的,不再是院线版里的工具人,扎导版中赋予了不少人性,泪点全在他和大超那里。
反派角色并非渣滓,荒原狼感觉比院线版更好,更有威慑力。达克赛德则是符合我的预期,同时他的欧米伽符号和欧米伽射线也有一定的展现,算是弥补了院线版的遗憾。也让DC这个与灭霸同级别的反派终于登场。
影片的主题我认为是重生。对于所有英雄角色来说都是如此。之前尾灯的院线版我认为只是几个英雄单纯的集结,但是经历了四个小时,个人觉得扎导版《正联》让每个英雄都经历了重生。蝙蝠侠终于不再沉湎于过去的失败,也学会和别的超级英雄合作。超人不仅是字面意义上的“重生”,还能和家人与爱人团聚。海王意识到自身的价值,通过这场战斗决定去继承王位。钢骨修复了和父亲的关系,同时也意识到自身操控各种电子系统的能力。闪电侠的成长极快,特别是当他用神速力逆转未来,他意识到自己的超能力能够改变自己父亲被陷害的命运。倒是神奇女侠,似乎并没有太明显的成长。
扎导是个美术生,感觉他的电影不少构图都可以截图成“世界名画”,这次相比院线版的场景构图上更加工整,加上他暗黑色的渲染,确实很符合DC宇宙的气息。至于在动作设计、配乐等方面,我想无需赘言,最终呈现的效果还是很令人满意的。
不过今天我并非想和大家讨论扎导版和尾灯版孰优孰劣,而是想借着这个来聊聊导演剪辑版这个事。
导演剪辑版,不仅仅是影片发行蓝光碟时促进销量的一种手段,其背后体现的是导演是否拥有最终剪辑权,也就是作者对于自己作品的把控程度。好莱坞百年发展,最后形成了以制片人为中心的电影制作体系,制片人最终决定了影片的方向和样子,大到选演员,小到一句台词的修改,制片人都拥有绝对话事权。这也是国外的电影有许多导演剪辑版、导演控诉自己就是“打工仔”的重要原因之一。
享有最终剪辑权的导演放眼整个好莱坞屈指可数,国内外影迷津津乐道的克里斯托弗·诺兰就是其中之一。拥有了最终剪辑权,他可以用数学概念或是几何图形在剪辑上玩出各种烧脑花样。我们很难想象如果《敦刻尔克》失去了成片的“谢泼德音调”剪辑技法,身临其境的二战体验将被削弱至何种境地。《记忆碎片》如果没有了倒叙乱序,整个故事将会变得多么狗血无趣,导演想让我们体验的与男主一样迷茫的感受将更加无从说起。但值得注意的是,诺兰和他的妻子本身就是电影的制片人,所以诺兰并不是以导演的身份全权把控电影。
最终剪辑权影响的不只是影片的剪辑技法,更可能完全改变影片内涵基调。《银翼杀手》的公映版本由于工作室的干预,增加了冗余的画外音,影片结尾还夹带了与影片基调完全不搭的《闪灵》风光,并用愚蠢的旁白做实男主不是仿生人以达到合家欢式光明结局,导演剪辑版中点睛的独角兽更加不复存在。
这就完全背离了影片的精神,《银翼杀手》之所以传世且引发影迷的广泛讨论,正是因为它的多重解读性与留白,当主角戴克不再清楚自己究竟是人还是仿生人,影片关于人与仿生人有何区别的探讨才更加深刻。续作《银翼杀手2049》亦是通过仿生人生子的情节延续了这一问题的探索。
许多导演都表达过对于不享有最终剪辑权的愤怒。大卫林奇因为不享有《沙丘》的最终剪辑权,对《沙丘》的相关作品都再无兴趣,并强调《沙丘》电影“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热门如大卫芬奇,也曾在最终剪辑权一事翻了车,加之制片方当时对新人导演的限制,《异形3》最终毁誉参半。大卫芬奇本人并不接受他的处女作,更加没有参与影片后续的加长剪辑工作。
要是更加久远的电影,我们将更加难以考究影片的原始版本,1927年上映的《大都会》由于各国发行商对影片的大幅删减,尽管在新世纪经历了数次的版本修复,我们也很难找回最原始版本的胶卷,只能留下影片中用文字叙述代替电影画面的遗憾。
最终剪辑权看上去似乎是“制片人中心制”的产物,但在以“导演中心制”为主的中国,导演被剥夺剪辑权的事情也并不罕见。
早在1979年胡金铨执导的《山中传奇》就因为原始片长超过三小时,最后公映时被发行商大刀阔斧删减至了两小时,一个带有宿命论探讨的文艺片直接变成了通俗神鬼故事片。后到至今都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公映的徐浩峰的《刀背藏身》,仅仅在影片杀青后几天,导演就发表了一篇文章宣布放弃《刀背藏身》的电影署名。在映前的观众Q&A中,徐浩峰也对此事语焉不详。但通过导演声明大致可以揣摩出也许是制片方干预影片创作,又或是后期剪辑制作时出现了较大分歧。从电影节观众的反馈来看,影片似乎有着剧情、剪辑、配乐等不尽如人意的缺陷,即使公映,很大可能还是要让观众失望。
而说到华语电影界近年最为人熟知的制片方与导演的纠缠故事,莫过于胡波的《大象席地而坐》。《大象席地而坐》作为胡波导演的长片处女作,片长达到了罕见的234分钟,投资方要求影片再删减,否则很难大规模公映。这一场争执以导演胡波的自杀收尾,不过却在社会上激起了更大的舆论争议。
其实在资本面前,拥有强烈表达欲与创作欲的导演最终只能向制片方资方妥协,这放在业界绝对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但是胡波为了捍卫自己作品的完整性,毅然用生命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指出了房间里的这头大象。《大象席地而坐》完美吗?当然不是,作为长片处女作,影片看上去仍然有些不成熟,甚至有几分自欺欺人式的绝望。但影片的氛围营造以及对镜头的精心设计都能看出导演创作的真诚与毫无保留的表达欲,这种“有点幼稚”的说教和绝望的情绪,正是当下华语电影所缺少的力量。
多少声名显赫的大导演在资本与制度的重压下变得圆滑,我们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过一个悲观得无处发泄的生猛影像。最终,金马奖的最佳剧情片、最佳改编剧本和金像奖的最佳亚洲电影证明了4小时的影片并不是王小帅说的那样“很糟很烂”、无人欣赏。不过我们仍然会惋惜一位风格独特的青年导演的陨落,回看电影中的那句台词:“你站在这里,你可以看到那边那个地方,但你不去,才能解决好这里的问题”,如果胡波选择不去“一定比这里好”的“那个地方”,事情是不是还能有解决的方法?是不是还能有选择的余地?
尽管有如此多的反面例子,但并不是要一竿子打死“制片人中心制”。导演乌尔善在商业类型片领域的成功众所周知,《寻龙诀》被称赞为“国产电影工业化的标杆”。而乌尔善早在《画皮2》票房大爆时期,就表达了这是“制片人制度的胜利”,他认为导演与制片人是“患难夫妻”,要一起面对困难和挑战,如有不同观点,坦诚沟通一定可以解决,任何“中心制”都是对电影创作的简单化和概念化。
但中国电影真正要面对的,并不是某某中心制带来的利弊,而是一个更权威的力量——电影审查。
就算胡波与资方的时长风波不存在,也许影片的大规模公映仍然希望渺茫。一个十分简单却又难以得到回答的问题:在这个“真善美”的时代,我们真的还能容得下这样一部“如丧考妣”的电影吗?在连小孩都要被“招安同化”、作文都被批评“不正能量”的今天,我们还有权利绝望和悲伤吗?
不可否认的是,在“正能量满满”的今天,伤痕文学是绝对有其存在的意义的,它的重点并不是教坏人、将愤世厌俗贯彻到底,而是对边缘人物的生活处境报以关怀,展现个人“向死而生”走出阴霾的过程,给观者教训和希望。即使全片都压抑灰暗,但结局胡波仍然将象征希望的光照在了角色身上。有人认为这样的“丧片”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但也正是这样的电影才能让我们了解“正道”之外的人生百态。
有光明就会有黑暗,这是个普适的道理,但这似乎并不符合中国电影的“艺术规律”。中国第六代导演娄烨作为影迷们津津乐道的“禁片导演”,也喜欢将摄影机对准社会的底层边缘人群,挑战禁忌话题,他的创作史就是与审查抗争的历史。因不愿对《浮城谜事》中男主角杀死流浪汉的镜头做出修改,娄烨放弃了影片公映版本的署名。再到去年的《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因娄烨不肯修改电影部分内容,电影险些无法如期上映。
制片方在许多时候并不是中国导演的敌人,审查才是导演自由创作的最大枷锁。从13年宁浩的《无人区》能因“全是坏人没有好人”的审查理由造出结尾的“机械降神”,再到去年白雪处女作《过春天》结尾的“天降警察”,娄烨抗议审查的“效果”如何,我们能从这些年华语电影审查尺度的“变化”中感知。
回到《正义联盟》,导剪放出是导演在“制片人中心”体制下一次反抗的胜利。在超级英雄电影日渐流水化的今天,甚至是好莱坞商业电影变得成熟和无趣的今天,努力维护作者的创作与表达,不让大银幕充斥无脑合家欢,多些有创作者艺术追求的电影,这才是我们更应该看到的。
也许导剪事件会为好莱坞的从业人员打一剂鸡血,但导剪运动对于日后争取自由表达的创作者们是否有普适性仍要在此存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中国也许更难将此次事件作为例子参考。我们的电影工业体系还并不完善,审查制度的严苛也不容乐观。但从自身能做出改变的角度来说,导演的自由创作与制片方的博弈不该是两败俱伤的,当更多人愿意不当花朵(导演)而是专精于绿叶(其他工种),当中国的电影工业有更多更高艺术涵养和追求而不只是“向钱看”的制片,导演的创作才能被更多人理解,我们才能有更多发现好种子的眼睛。
不可否认的是,电影既是艺术品,也是商品。一部电影可以从票房这样的商业角度去评判,也可以从艺术成就上称赞,但难道艺术表达与商业需要必须水火不容吗?与其争论“让谁来剪电影”,不如争论“怎样把电影剪得最好”,也许这才是对“导剪运动”、对导演创作自由的更好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