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电视剧 » 韩国剧 » 男人的故事
- 量子
- 第01集
- 第02集
- 第03集
- 第04集
- 第05集
- 第06集
- 第07集
- 第08集
- 第09集
- 第10集
- 第11集
- 第12集
- 第13集
- 第14集
- 第15集
- 第16集
- 第17集
- 第18集
- 第19集
- 第20集
- 影片资料
- 剧情简介
- 豆瓣影评
- 男人的故事
- 已完结
- 主演:朴龙河Yong-haPark,金康宇,朴诗妍,韩汝云,朴基雄,方银姬,张恒善
- 类型:韩国剧 励志,都市,偶像,剧情,
- 导演:윤성식,尹成植
- 地区:韩国
- 年份:2009
文/〔苏〕阿尔卡季·伊宁、尤里·叶戈罗夫
译/马新坤
夕阳西斜。绿树偎依着河水,树上的叶子纹丝不动。河面象一张明镜,倒映出茂密的树影和血红的晚霞。
一个十五岁的男孩从水里冒了出来,撕碎了宁静的画面——他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喘着粗气,瞪着双眼四下搜寻着什么。
男孩子附近的水面又冒出一个四十岁的男人,贪婪地吸着空气,匆匆向周围环视。一看到小男孩,他就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
“哈哈!我潜水时间比你长,哈哈!”
“一秒也不多!咱俩——一个样!”
“怎么一样!我浮出水面时你早就立在那儿了!”
“这是你的错觉!同时露出来的!没错!”男孩坚持道。突然,他向四周瞥了一眼:“爸爸,爷爷在哪里?”
男人也不安地看了下四周。周围的水面已经平静下来,重新象一面明亮的镜子一样,没有一丝动静。男人和小孩焦急而慌张地大声叫起来:
“爸爸!”“爷爷!”“爸爸,别再傻下去啦!”“爷爷,行啦!”
孩子的爷爷,也是那中年男子的爸爸,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深水中冒了出来,不出一点声响,既没有潺潺的击水声,也没有呼呼的喘息声,仿佛他已经在那底下生活了整整一个世纪。他泰然地打趣道:
“你们怎么啦?嚷嚷什么?”
儿子和孙子呆呆地望着他,他笑了起来:“投降吧?你们输了。”
儿孙俩情绪激昂地嚷着:“得啦,我的老爸爸,你干的好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骗人,爷爷骗人!你用麦秆吸气!”
“你发现我拿麦秆了吗?”爷爷安祥地笑了笑。
“发现不发现,傻瓜最清楚!”
“就算你们是聪明人,鱼汤可是输定了。你们快去准备,让我来喝个痛快!”
爷爷乐呵呵的,掩饰不住孩子般的欢乐,迈着大步向岸边走去。
儿孙俩激动地跟在他后面,边跑边叫:
“这可不算数!你骗人!我们再来比比!”
他们大喊大叫地游了开去,在远处水面上渐渐地化作三个黑点。在河水的背景上出现片头字幕:《男人的故事》
祖孙三人穿好衣服,燃起篝火,熬好鱼汤,津津有味地喝个精光。随后,他们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头靠头地紧挨着躺下来,唱起一支心爱的歌。
夜越来越深了,篝火吐尽最后一丝火苗,渐渐消融在黑沉沉的夜幕里。
早晨,三个卢科夫——阿列克谢·帕雷奇,他的儿子帕沙(帕维尔的小名)和孙子廖什卡(阿列克西的昵称)亲切地漫步在大道上。
大道一边紧挨着公园的围墙,另一边是广阔的空地,布满拆毁的农舍,破砖碎瓦和乱草烂木。在远处有三四间茅屋,大功率的推土机已经推到它们跟前了。
在茅屋后面有一间很别致的四周筑有围墙的屋子,墙上刻着浮雕,门窗都装着漂亮的框架,百叶窗和栏杆上饰有美丽的花纹。
这时候,天色还早,大路上空无人影。三个卢科夫边走边谈新的一天的打算。
“祝你代数学名列前茅!”爷爷对孙子风趣地说。
“得了吧!”廖什卡回答道。
“爸爸,下班以后你到执行委员会去吗?”帕沙问老人。
“嗯。”
“应该别上你的勋章……”
“今天又不是胜利纪念日。”阿列克谢·帕雷奇简短地回答。
“这个我明白,可是……”
“可是妈妈恳求……”廖什卡接着父亲的话说。
“又不是跟你说话!”帕沙打断儿子的话,继续对老人说:“虽然消息灵通人士已经透露委员会没有提出异议。”
“咱们就这么办吧。”阿列克谢·帕雷奇深信地说,他关切地看了一眼座落在远处的那间精致的房子,“那间房子的事,委员会该好好商量一下才好。看來,灾难巳经临到它头上了……”
帕沙也看看正在工作的推土机,然后漫不经心地责备道:
“这么漂亮的房子可别毁啦!他们怎么搞的,难道没一点儿理性?”
“理性?自己心里有数,在他们那双热得发烫的手里……”
阿列克谢·帕雷奇没有再说下去,他拐进公园的大门,他的儿孙在后面跟着。
公园的主林荫大道上,人开始多起来。在一条林荫叉路口,廖什卡挥挥手,朝右边蹦蹦跳跳跑去。
帕沙朝另一条林荫小径拐去,而阿列克谢·帕雷奇却径直朝前走了一段,然后拐进两边长满灌木丛的小路。
他后面出现一个田径运动员,穿着浅红色运动服,步伐很有节奏,呼吸均匀。运动员看到前面有“障碍”,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劳驾,让让路,老爷爷!”
听到喊声,阿列克谢·帕雷奇连忙从路上让开,背紧靠着灌木。
运动员跑近他身边,客气地说:“谢谢,老爷爷!”
运动员消失在丛树后面,阿列克谢·帕雷奇重新回到小路上,来到公园的一堵围墙跟前,墙上裂开一个大口子,阿列克谢·帕雷奇朝它打量一眼,看看它结实不结实,然后登上缺口,翻到公园外的大街上。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阿列克谢·帕雷奇汇入了朝工厂大门蜂涌而去的人流之中,亲热地跟周围的老朋友交谈起来,随后就消失在工厂的大门里。
下班以后,阿列克谢·帕雷奇坐在执行委员会下属的房屋管理委员会的会议室里。
“这样,”主席正在总结他的发言,“在条件相同情況下进行房屋交换,卢科夫家还可以多分到一间房子。大家看看还有什么意见?”
“我看,行。”一个大个子中年妇女点头表示赞同,“卢科夫同志是当年战场上的老兵,如今又是建设能手,所以例外照顾一下是理所当然的。”
“我同意,波波娃同志。”一个头发斑白的男人说,“不过,不要把作为例外这话记下来吆,例外,是对那些有特权的人说的。”
“或者,”一个年轻轻就秃顶的男人附和道,“是指那些有远景规划的家庭。大家都心中有底,这里不属于那种情况。”
“那么,代表同志们,”主席总结道,“这么说,大家都同意罗……”
“等一等!”阿列克谢·帕雷奇插话说,“我不明白,你们说的远景……指的是什么。”
“这就是说,亲爱的同志,”头发斑白的男人善意地笑了笑,“以后你不会再请我们替你考虑远景问题了。”
“那可用不着担心,”波波娃说,“我们同意你换房子,而且……”
“不过我想什么都弄清楚,”阿列克谢·帕雷奇微微一笑,“我跟他差不多一样,精力旺盛,一句话,还死不了……那为什么没有远景?”
“我们的远景跟您是一样的,这就是领养老金过日子。”头发斑白的男人温和地说道。
“这是你的远景!我不反对。我还不想去领养老金呢!”
“您还是不明白我们的意思,卢科夫同志。”主席有点生气了,他看了看时间,“我们准许您交换。”
“不,您没弄懂我的意思。我是说交换嘛,呸!我想搞清楚的是另一码事,干嘛你们要把我归到没有远景那号人里头去?”
“我们可没这个意思,”秃顶的男人耐心地解释道,“我们讲的是成立家庭的远景。”
“好极了!我的孙子可是一天天长大……”
“他成家还得好些年呢,随便说说吧,难道您本人不想再结婚了吗?”
“哈哈,远景原来指的是这个?”阿列克谢·帕雷寄冷笑起来,“我干吗不想呢?也许有那么个好日子,我也真的会结婚!”
在场的人都大笑起来,只有波波娃一个人严肃地摇摇头:“作为一个医生,我向来喜欢幽默,可在这儿……”
“什么幽默?”阿列克谢·帕雷奇惊讶道,“不,大家都心领神会,就是说,只要我一结婚,远景就出现了……”
“阿呀呀,卢科夫同志,”波波娃笑了笑,友好地说,“对不起,尽管我比您年轻,可我脑子里倒没有闪过这些念头,认为这……是什么远景。”
“瞎话!您是女人,我呢,可以说是个年富力强的男子汉!”
人们顿时哄堂大笑起来,波波娃勃然大怒了:“啊,够了!我跟您陌路相逢,您干吗要取笑人!”
“您怎么啦……”阿列克谢·帕雷奇大惊失色,“别误会,我这完全是心里话……”
“得了,我们都很坦白!毫无例外!”波波娃转向委员会:“我建议。拒绝给卢科夫同志换房!”
屋里的气氛异常沉闷。寂静中只听到剪刀的嚓嚓声。瘦小、活泼的柳复——廖什卡的母亲、帕沙的妻子、阿列克谢·帕雷奇的儿媳妇正在给自己的儿子、丈失和公公理发。四孔墙上挂着三面镜子,里面照出三个“萨姆松”,他们颈上围着条宽大的毛巾,正在耐心地忍受着当今“达利拉”的高超手艺。
阿列克谢·帕雷奇恭顺地垂着头,好象在仟悔似的,柳夏的剪刀在他头上发出越来越叫人心惊肉跳的嚓嚓声。
“头别动,爸爸!”柳夏挖苦道,“要知道,现在我应该把您的头剪得象个新郎呢!”
“啊,得了,柳得米拉,咳,什么新郎……”阿列克谢·帕雷奇嘟哝道,“我只不过是顺口说的,说漏了嘴……”
“真的!早就应该给我们通个气,告诉我们跟基里洛夫本人吵过嘴了,可您呢?……谈什么远景,谈什么结婚……”
“柳西卡,别谈这个了,别谈了!”帕沙恳求道。
“柳德米拉,你真的别激动,”阿列克谢·帕雷奇叹了口气,“好吧,我再去一趟……跟他们解释清楚……嗯,要是你乐意,我戴上自己所有的勋章。”
“谢谢!用不着!这场戏早该收场了。西莫奇卡来电话说,有更让人振奋的交换。”
柳夏手里的剪刀咔嚓咔嚓响个不停,她转到“顾客”的背后,一边琢磨自己手下的“杰作”,一边用剪刀咯咯整修了几下。
“再好没有了!”阿列克谢·帕雷奇轻松地说道,“柳德米拉,你现在已经不生我的气了……”
“你说什么,爸爸?我也有错。”
“啊呀,”帕沙喘了口气,“多新鲜呐!你还有错?”
“追根刨底倒是谁错呢?我真是个痴女人,把这么认真的事托付给男人!说真的,卢科夫,要没有我,你们还能做几件聪明的事呢?”
“没有…这当然……没有,一件都没有过……”
两个男人同时摇摇头。
“别动!”柳夏叫了起来,她的怒气已经被他们这副恭顺的样子平息了,“好,我要剪了,别说话!”
男人们听从她的话,不再罗苏了。可廖什卡喘了口气:
“爷爷,你不结婚,这多可惜啊……”
“你说什么,小狗,话怎么这么说呢?”阿列克谢·帕雷奇惊奇道。
廖什卡把脸转向他的祖父:
“那时候他们就用不着再管我了——可以把我推给你的妻子!”
阿列克谢·帕雷奇从梦中醒来,他大睁两眼楞楞地盯着前面看。
随后他侧目而视——他曾睡得很死,谁看不出来呢?三个卢科夫都坐在电视机眼前,父子俩津津有味地贯注着屏幕上穿着淡紫色紧身衣的花样滑冰女运动员。爷爷轻松地喘了口气——没有看到他的梦境!——他的双眼也被荧光屏吸引住了。
穿好新的夜礼服的柳夏在四孔墙前为自己拿不定主意而烦恼;她时而戴上项链,时而扣上别针,又这么重新轮换推敲了一番……最后还是定不下决心,于是恳求道:
“帕沙!你看看,别针还是项链对我更合适?”
“乌古……”帕沙哼了一声,看都没看她一眼。
“什么乌古?是项链吗?”
“当然是项链。”
“也许,别针更好些吧?”
“别针可就好多啦。”
幸好他背对柳夏坐着,没有看到妻子投来的眼神。电视里,淡紫色的“天鹅”换成穿天蓝紧身衣的花样滑冰女郎。
柳爱最后扣上别针,转身对着他的丈夫。
“喂,看看怎么样?”
三个卢科夫谁都没回头去看,只是把大拇指举过头顶,异口同声地说:“棒极了!”
柳夏再也忍不住了,她狠狠地关掉电视机。
“卢科夫们!你们就是离开这匣子一下也好么!难道除了这些美女,你们就没发现还有个活女人吗?她侍候你们,给你们做饭、烧菜、缝衣……”
她越说越激动,可男人们自有对付她的办法。
“柳西卡!”帕沙打断她的话,双手摊开,伸个懒腰,“你简直是个女王!”
“美女们的女王!”阿列克谢·帕雷奇帮腔说。
“妈妈!”廖什卡把头扭向电视机,“这些可怜的姑娘论地位和身价哪一个比得上你呀!”
“你这个马屁精,卢科夫。”柳夏感叹道,“你们全都一个样——马屁精!”
“我们?马屁精?”廖什卡象蒙受奇耻大辱一样,“好吧,那以后就这祥吧,你要是说心里话,大家就别吭声!”
“真不是拍马,柳西卡,说真的——富丽堂皇。”帕沙说。
“什么富丽堂皇?”柳夏反驳道,“埃莉维拉在宴会上才打扮得富丽堂鬼呢,戈吉从布鲁塞尔给她带来夜礼服裤子。”
“裤子,那当然好,”阿列克谢·帕雷奇微微冷笑道,“可是,你的埃莉维拉该把脚搁到哪儿去呢?”
柳夏一下子给说闷了,窃窃地笑了。
“大致上说,柳德米拉,”阿列克谢·帕雷奇还要将她一军,“看起来,你就是现在去举行婚礼也行!”
“谢谢,这种蠢事我可不会做第二次了,”柳夏冷冷笑道,“可您,爸爸,要是打定主意,那就请吧!”
“打定什么主意?”阿列克谢·帕雷奇不明白柳夏的意思。
“结婚呗。可别忘了这是您自己当众宣布的。”
“柳西卡,”帕沙哭了起来,“怎么,难道爸爸比你还糊涂吗?他这把年纪……他现在已不是当年的‘神风突击队’(注1)队员了。今天去民事登记处,明天就领养老金!”
阿列克谢·帕雷奇把头摇了摇站起来:
“你要知道,帕沙,‘神风突击队’队员是自杀者。而我,帕沙,只是还想生活!”
他走出房间,大家都望着他的背影。
“啊呀,爸爸,你真幽默!”廖什卡愤慨地说,也跟着爷爷跳出去了。
阿列克谢·帕雷奇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廖什卡在拐角已经赶上了他。
“爷爷!嗳,停一停,爷爷……你去哪里?”
“喝啤酒。”阿列克谢简短地答道,没有停步。
“不,真的,等等我……你见怪了?”
“我?见怪什么?”
“嗯,他们说你好象老了。”
“对真理有什么可见怪的?这是人之常理嘛,他们年轻,你还小,我老啦。”
“你老什么!阿卡杰米克·泽林斯基八十岁还结婚生儿子呢!”
“泽林斯基·阿卡杰米克,嗯,防毒面具就是他发明的。化学家说戴上它,人可以通过二氧化碳。人家都说他是位科学家,发明了防毒面具,以后还结婚,生孩子……嘿,人家说这是精神的力量!”
“什么的?……啊,嗯,是的……”
爷爷沉默不言了,不知道该怎么对答才好,这时候廖什卡又开始热心地开导他:
“爷爷,你无论如何别伤心!他们不想得罪你,不过事情也很突然……”
“什么事情很突然?”
“你决定结婚呗。”
“谁决定了?”爷爷痛苦地说,“谁要结婚?是我?……我可还没有发明防毒面具呢!”
他冷冷一笑继续朝前走。廖什卡追上去安抚爷爷说。
“得啦,没决定,就别这样吆……不过爷爷,你现在上哪里?你到哪里去,啊?”
“我真的去喝啤酒!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喝啤酒,我去喝啤酒!捷克啤酒已经运到‘水上酒家’,懂吗?”
这时候帕沙正在家里想方设法平息妻子的怒火,她心情激动地走来走去。
“真的,想开点,柳西卡,你总是把问题估计得很严重……”
“不,卢科夫,倒是你老把事情想得很轻巧!那些话里都暗示新郞、新娘、婚礼这么回事——这绝不是偶然的!”
“就假定这样,那也该坦率地跟爸爸谈谈,把事情挑明……”
“他不已经跟我们讲了吆!你的爸爸我还不了解?”柳夏紧张地思考着,“不,得想个办法……谢苗·伊里奇,他准行!”
“这跟谢苗·伊里奇有何相干?……”
“别打叉,卢科夫,你对这码事一窍不通!谢苗·伊里奇跟爸爸有半个世纪的交情,他是有同情心的人,看什么问题都挺机灵,又不使人讨厌。”
阿列克谢·帕雷奇和谢苗·伊里奇午饭后在工厂的小花园里休息,他们边喝酸牛奶,边下着象棋。阿列克谢·帕雷奇穿身油腻腻的工作服,戴顶鸭舌帽。而谢苗·伊里奇穿着制服,戴了副袖套。他的仪表跟阿列克谢·帕雷奇截然相反,矮小、枯瘦、头发卷曲,无时无刻不保持着沉静的仪态。阿列克谢·帕雷奇坐在长凳上,思考着棋局;而谢苗·伊里奇并排坐在那里,晃动着腿。一辆拖着载满生铁块的平板车厢小火车在工厂里徐徐而行,不时发出隆隆声响,谢苗·伊里奇拉开嗓门,大声地说话,好象要把这轰鸣声盖下去似的:
“男人年纪老了,漂亮的姑娘只能勾起他美妙的回忆,再也不会给他带来希望罗!没什么可说的吧?是不是?”
谢苗·伊里奇盯着阿列克谢·帕雷奇脸部的表情,可他仍然全神贯注在棋局上,他挪动一个棋子,埋怨道:
“别说了,先卡(谢苗的昵称)你老是说些蠢话来干扰我的思路!”
“首先,廖沙(阿列克谢的小名),这不是蠢事。恰恰相反,格言,这就是智慧!其次,遗憾的是这些格言不是我的,是别人的。当然都是聪明人。再有……再有,将你一军!”
他很快走了一步棋。阿列克谢·帕雷奇感到相当棘手。谢苗·伊里奇重新在长凳边象跳舞似的转动脚步,小火车这时已经开远了,他轻声地说:
“你生活寂寞,廖沙!我不能想象,你要是领养老金,还能干些什么。你已经没有一点兴趣……也许有点什么吧?”他突然提出了这个诡谲的问题,狡诈的眼睛盯住阿列克谢·帕雷奇。
可是阿列克谢·帕雷奇的头垂在棋盘上,反问他:
“那你呢?”
“我?真的,我沉浸在智慧的海洋里!我读书,陶醉;读书,陶醉;读书,……”
“走吧,读者!”阿列克谢·帕雷奇打断他的话,动了一个棋子。
谢苗·伊里奇不加思索地回敬了一步,继续说道:
“格言!伟大的事业!可以写出一部长篇小说《安娜·卡列尼娜》,也可以只讲一句成语:‘爱情失去理性,结婚自食苦果’!是不是呢?”
谢苗·伊里奇挖空心思用旁敲例击的迂回战术没有收到预期的反应,但是他没有屈服。
“还有‘结婚证书只有第一页上写的是诗句,其它地方写的都是粗糙的散文’!”
“嗳,谢尼亚(谢苗的小名),”阿列克谢·帕雷奇终于对谢苗·伊里奇的话感兴趣起来了,“你说的这些格言是什么意思?”
“啊什么?什么?”谢苗·伊里奇可高兴了。
“喂,你刚才……说的这些格言。圣贤还说过其它什么吗?是按你自己的兴趣收集的吧?”
“按我的兴趣?!”谢苗·伊里奇激动起来,但他抑制住自己的感情,“不,我不过举几个例子……这只是智慧海洋中的一粟。”
“啊,如果一个……”
阿列克谢·帕雷奇想一步新的棋,他拿起女王这个棋子,但还下不了决心把它搁到哪里,他把棋子捏在手里抚弄着。谢苗·伊里奇察颜观色,奉承地说:
“瞧,廖沙,女王在你手里……”
“女王,女王!”阿列克谢·帕雷奇心不在焉地嘟哝道。
“动什么念头呀,好象女王被你逮住似的?”
阿列克谢·帕雷奇惊讶地盯着谢苗·伊里奇。
“先卡!你这是……说什么?”
“啊,说什么?”谢苗·伊里奇眼里闪出天真的神色。
“请你原谅,”阿列克谢·帕雷奇谨慎地说,“你,可能,不太……健康。有这么一点……联想症。谢尼亚,你今天怎么啦?”
“我怎么啦?!”谢苗·伊里奇激动起来,“应该问问你自己怎么啦?”
他连忙用手唰地捂住嘴巴,但话已经脱口而出。阿列克谢自帕雷奇呼地一下把棋子从棋盘上扫到一起。
“行啦,摆出来吧!”
“什——什么?”
“全部都摆出来;全部!干吗跟我兜圈子,我可是一窍不通……怎么样?总是柳德米拉唆使你来的吧?”
谢苗·伊里奇只得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那你就高兴替她卖力?”
谢苗·伊里奇只是把双手向两边一摊。
“好一个朋友!”
谢苗·伊里奇自懊地叹了口气。然后突然带着几份孩子的好奇心和惊恐的神色问道:
“廖沙,你真的要结婚?是不是啊?”
阿列克谢·帕雷奇看到他那惊魂落魄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啊呀呀,朋犮,我的同庚者!你就不可以自我介绍介绍?在这方面你已经……不成问题了吗?”
“我?我可还……我还……哎呀!”
阿列克谢·帕雷奇默默地帮着暴躁起来的朋友。
陈旧的火车头疲惫地喘着祖气,拉着平车驶过工厂。
“先卡,”突然,阿列克谢·帕雷奇轻声问道,“难道我们已经老了?”
“我们?!谁跟你这么说的?”
“人家都这么说。谢尼亚,不久就要归到没有远景的人中去了,家里人也暗暗说我到年纪了……”
“谁的话你都别听!我们还有第二次生命呢!尽管,”谢苗·伊里奇高高地举起手指,“‘有时侯第二次生命在生前最后一息才来临’!”
“又是格言——去它的!”阿列克谢·帕雷奇镇静地答道。
“好吧,不说圣贤话。我们都还安然无恙吆,管人家说些什么……”
“事情不在别人。我自己怕,嗯,很害怕,谢尼亚,可别变成一只牡山羊!”
“什么牡山羊?”
“噢没什么,我做过一个梦……表面上看来,好象还跟以前一模一样上班,在家钓鱼,什么都行……可是我常常意识到:一切并非如此——我衰老了!”阿列克谢·帕雷奇犹豫了一下,坦白地说,“你不相信,谢尼亚,我竟在……在电视机旁边睡着了!”
“这有什么?”谢苗·伊里奇激烈反驳道,“在电视机旁边,起床睡觉,这很正常吆!”他接着突然忧伤地补充道:“可我呢,廖沙,更糟呢,在电影院里眼皮都睡肿了!”
“这才真的没什么呢,”阿列克谢·帕雷奇安抚谢苗·伊里奇,“现在放的电影看了就是头昏脑胀……”
“的确这样,单调乏味。”
他们凄凄惨惨,相对无言。
“光阴似箭……”阿列克谢·帕雷奇说,“好象昨天咱俩还刚刚追求姑娘,奔赴战场……可今天已经离开了新娘,战争也转眼就打完了……”
“阿列克谢,我弄不懂!”谢苗·伊里奇心潮起伏,“你还抱怨什么呢?在家里,在厂里你都是一号人物!你将来申请领养老金,行政委员会请你坐巴士!”
“是的,他将……”
“这是亳无疑问的!可怜的是我……那个原先见到我很热火的女领导,现在冷冰冰的,看到我领养老金——对她还有什么可指望的呢。弹片在脚里作痛,心情就象只落汤鸡似的……”
“你真的怎么啦,谢苗!你哪里是什么鸡?是鹰!我一辈子都佩服你的朝气和乐观主义,你是我们的先卡——早晨的太阳,可不要自杀呵!”
“得了吧……”
“什么得了吧?所有的婆娘都在注意你呢!”
“你是这么想的?”
“我看是这样!”
下班后两个老朋友精神抖擞地阔步在林荫路上,一路上满面笑容,得意地眯缝着两眼——不知是由于眩目的落日余辉,还是迎面走过来漂亮的女人。
顽皮的眼睛,随风飘拂的头发,晒黑了的双手和肩膀……俄罗斯轮舞多迷人啊!两个老朋友对妇女们微笑致意,妇女们对他们报以笑脸,有的甚至目送着他们的背影。
他们走出林荫路就分手了。谢苗·伊里奇朝街上走去,而阿列克谢·帕雷奇象小青年那样敏捷地跨过两个小阶梯,跳上了无轨电车。
这里的女人同样令人销魂。特别是坐在窗边的那位,是个十足的少女。阿列克谢·帕雷奇对她欣赏得出了神。少女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身来。阿列克谢·帕雷奇高兴地对她微微一笑。少女困惑地微微一笑,一跃而起:“请坐,老爷爷!”
阿列克谢·帕雷奇舒展开的肩膀松滞下来了,衣服搭拉着象只布袋。他嘴里不知嘟哝了句什么,从车上一跃跳到车站上。他忧心忡忡地举目四望。啊,谢天谢地,在这不幸的时刻,他看见了饭店招牌上正放射出那令人神往的青蓝色火焰。
他蹉了蹉脚,喘了口气,径直朝那里走去。
饭店,乐队奏着铿锵有力的舞曲,人们在舞池里旋舞,饭桌周围一片喧哗。
阿列克谢·帕雷奇在顾客满堂的餐厅里转圈,已经打算离去。他朝周围最后打量一下……呆住了:桌子后面有两个亲人正惊讶地瞧着他,他们是帕沙和穿着夜礼服的柳夏。
阿列克谢·帕雷奇原来只是想装出没发现他们的样子,可柳夏和帕沙兴致勃勃地盯住他使他不得不冷冷笑了笑,并向他们丟了一个诡谲的眼神,他发现角落里有一张小桌,旁边坐着一位三十岁的妇女的时候,便毅然朝她走了过去。
“晚安!”
“晚安……”妇女感到茫然,思索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是在哪里相识的。
阿列克谢·帕雷奇觉察到他的亲人正从背后死死盯住他,犹豫了一下说:
“请对我微笑!”
“什——么?”妇女突然吃惊道。
“对我笑,象老相识那样,嗯,就这样!”
她迟疑了一会,毕竟还是微微笑。
“谢谢!”他在桌子边坐下。
妇女的脸上仍然听从地挂着笑容。
“您不要怕我!”阿列克谢·帕雷奇安抚她说。
“噢,我不怕。我还要一直笑吗?”
“一直,一直笑!”他恍然大悟道,“非常感谢!”
“没什么!”她用一种讥诮的微笑看着他,感兴趣地问道,“我还可以给您帮些什么忙吗?”
“不一不,不用了,我坐会就走……”
他有点气馁,不知道这场戏该怎么唱下去。妇女耐心地等待着,他侧目而视,帕沙跟柳夏瞪着双眼看着他。
“那就再……再跳跳舞吧。”他喘了口气。
“这是你请我吗?”她要他把话说得明确些。
“不!”他想变卦了,但很快控制住自己,“是的,我请你。”他信心十足地问道:“您反对吗?”
“为什么?我同意。”
她向舞池走去,阿列克谢·帕雷奇慢慢地跟在她后边,他一面倾听着陌生的音响,一面看了眼跳得着了迷的人群。吉他演奏人走近宣布:
“为了我们亲爱的客人沙尔瓦·古尔格诺维奇,我们跳古典舞探戈《飞溅的香槟酒》。”
一个头发斑白的美男子领着一位穿戴豪华白面碧眼的金发女郎走进舞池。阿列克谢·帕雷奇和自己的女舞伴紧跟在他们后面。他看到柳夏把帕沙从桌子后边一把拉了起来,帕沙起初还有点执拗,但最后还是柳夏胜了,他们俩很决消失在跳舞的人群里。帕沙还想象平时那样操纵自己的妻子,但柳夏掌握了主动性,自己带着转,以便把阿列克谢和他的舞伴控制在自己的视野里。
阿列克谢·帕雷奇开始跳得很拘束,边跳边想着早被他忘掉的舞步和身姿。女舞伴在他手里却非常顺从。
“您领舞还可以么!”
听了这句客套话,阿列克谢·帕雷奇可来劲了,他越来越自信,领着他的舞伴在柳夏盯视的目光下起舞,甚至允许自己的身姿“脱离”战后一直恪守的道规。
音乐结束了。柳夏抱着帕沙来到阿列克谢·帕雷奇跟前。
“晚安!”
“你好,柳德米洛奇卡!”阿列克谢·帕雷奇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他挽着舞伴的胳膊,殷勤地把她领到小桌子跟前。他的舞伴有趣地看了一眼非常困窘的柳夏。
阿列克谢·帕雷奇请她坐下,挪动了一下椅子,有点徬徨不安起来,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女舞伴拿起他们跳舞时有人放在桌上的一个大包裹。
“噢,我走了……我只是顺便来拿凳子的,我就在对面的‘多梅·奥布维’这家商店里工作。”
“啊呀……对不起,我来替您拿。”
“没什么,没什么,”她微笑道,“认识您很荣幸。”
“真的?”他鼓起勇气道,“那,为了我们的相识……让我们喝杯香槟吧!”
这时候柳夏和帕沙正坐在自己的餐桌旁低声争论着。
“我去!”柳夏冲着帕沙说。“我现在就去跟她说!”
“她?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帕沙止住他妻子。
“怎么没关系?就是她……哼,哼!”
柳夏看到服务员把香槟酒摆在小桌子上,正准备打开瓶盖,可阿列克谢已一把拿过酒瓶,让瓶盖嘭地一下弹到天花板,她愣住了。
“她做他的女儿倒顶合适!不,只好做他的孙女!”
“柳西卡,别发火……”
“我发火?这么说,这个小娘儿们很中你的意是吗?这么说,她是你的意中人……”
“我的?!”可怜的帕沙惊叫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卢科夫!跟你们几个卢科夫都有关系……”
跟所有的卢科夫都有关系,这个论断只能作为问号留下来了,因为音乐又骤然响起,我们再也听不到柳夏跟帕沙在争论些什么了。当然,我们也听不见阿列克谢·帕雷奇跟那女人在说些什么。只看到他雄赳赳气昂昂地斟满香槟酒,愉快地说些什么话。她笑着,他们手里的香槟酒杯碰在一起,音乐的旋律在餐厅里回荡……
当音乐再次停下来时,帕沙和柳夏已经怒发冲冠了。但他们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尊敬的父亲挽住年轻女子的手背,迈着不太稳健的步伐离开餐厅。
呼吸了新鲜空气,阿列克谢·帕雷奇渐渐清醒过来,他不安地看了看空无人影的大街,考虑着如何摆脱眼下这复杂的境况。可那女人自管兴致勃勃、喋喋不休地说下去:
“夜多好啊,阿列克谢·帕雷奇!我真想高高兴兴地散散步,可太……”
“娜塔莎,请容许我送送您吧!”他爽快地建议道。
“当然可以!我回家请你喝咖啡。”
“谢谢,不用了……”他再次犹豫起来。
“应该的!”她认真地说,“我有真正的‘阿拉比卡’!”
他们在小房间里合着轻音乐的旋律跳舞。
小桌子上的啤酒瓶差不多快空了。从磁带录音机里播放出的乐声如峡谷间清清的流水湍湍不息。娜塔莎把前额偎在阿列克谢·帕雷奇的肩上,闭着眼睛。阿列克谢·帕雷奇小心谨慎地领舞,由于兴奋而茫茫然然。娜塔莎鬓角上的卷发在乐曲声中飘拂……突然间,墙外传来小孩的哭叫声。
“啊呀,塔玛罗奇卡(塔马拉的小名),睡醒了!”
“谁?”阿列克谢·帕雷奇感到突然,脱口而出。
娜塔莎关掉录音机,跑到另一间房间里去了。
阿列克谢·帕雷奇呆立在那里,他被这急剧的转变弄得仓惶失措了。他环视房间。墙上按照农舍风俗习惯垂挂着家庭生活照片。阿列克谢·帕雷奇的注意力被一张照片吸引住了,那是一个翻鼻孔青年,微笑着,身穿列兵服。
“他是我爷爷,”娜塔莎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他身后,“噢,说说笑话的!要他是爷爷的话,那我就是奶奶了,不对吗?”
“对……孩子。”
她没有看见阿列克谢·帕雷奇的心情变了,只管一个劲愉快地说:
“我吆,是个好妈妈,啊呀呀,我还没跟您说说塔玛罗奇卡呢!她是我的乖孩子,五岁了,自己会睡觉。”
“嗯——嗯……”阿列克谢·帕雷奇笑了。
“她的父亲呢?”娜塔莎高兴地挥挥手,“她的父亲倒是个小伙子!可是个蹩脚货。”她突然不说下去了,拉住阿列克谢·帕雷奇走到桌前,“我们不喝点什么吗?”
娥塔莎打开录音机;把酒例进怀子里。
“但愿长命百岁!”
他们喝完啤酒,娜塔沙抓住他的手:“跳会儿舞吧?”
阿列克谢·帕雷奇已经有点下不了决心,但是录音机又重新播放出爱情舞曲。娜塔沙重新把前额偎在他的肩上,她那曲卷的鬓发又诱惑地飘拂在阿列克谢·帕雷奇的唇边。
“真的!象做梦!”阿列克谢·帕雷奇嘟哝道,“我在这里……你跟我,这个样……”
“这个样怎么啦?”娜塔沙凉讶道,“您可靠。”
“那我想……周围一定有许多年轻人。”
“一群蚱蜢。”娜塔沙蔑视地冷笑道,“一群没有头脑的蚱蜢。您知道,现在这样的年轻人有的是……而您,很漂亮……真正的男子汉是可靠的岸边。”
这席话显然不能使阿列克谢·帕雷奇满意,不过他仍然微笑着。
“你怎么一直谈论可靠性?象在银行里存款似的……”
“这怎么啦?我们的靠山迟早都得领养老金。即使男人比她大廿岁,那又有什么关系?她跟着他,就象有了一道孟纳亥姆防线。”(注2)
“因为为什么?”他惊愕道。
“哦,这是什么样的一句军事术语,我不知道,她是这样开玩笑的。孟纳亥姆防线,这意思就是可靠。不喝酒,连烟都不抽,这都跟女人的切身利益有关,这些您都是明白的,何况……”
阿列克谢·帕雷奇的舞步已经很不自然,他的眼前感到一片模糊。可是娜塔沙却一点都没有发觉,她沉于幻想之中,继续往阿列克谢·帕雷奇的伤口上撒食盐。
“她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她给他煮煮稀饭,陪他在小花园里散散步……既不争吵,也不闲游,安宁、幸福。他们看看电视——尽管穷得半饥半饱。”
“什么?!”阿列克谢·帕雷奇站住了。
“噢,她是这么讲笑话的,就是说他们饿得只好用牙齿啃木板,啊,您跳舞吗?跳吧……”
“谢谢,跳够了!”
阿列克谢·帕雷奇倒在沙发椅上。娜塔沙不安地问道:“您怎么啦?是心绞痛吗?”
“牙齿!”阿列克谢·帕雷奇一跃而起,“我的牙齿碰伤了,牙齿!”
他匆匆朝屋外走去。
阿列克谢·帕雷奇忧闷地来到漆黑的大街上。在自己房子侧面一条长凳上,他看见坐着两个人影。仔细一瞧,原来是廖什卡和一位小姑娘,姑娘跟他孙子差不多年纪,纤巧的身材,剪了孩子头,上身穿着件厚绒线衫,下身穿条劳动布牛仔裤。
“小狗吗?你……你们在这里干吗?”
“我们就回家,爷爷,就回家。”廖什卡急忙答道。
“现在你们该回家了!啊……”
爷爷想问问小姑娘什么,廖什卡制住他,用命令的口气对姑娘说道:
“玛什卡(玛丽亚的昵称)!再呆一会!”
小女孩默默地点点头,转眼间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夜幕里。
早晨,三个卢科夫沿着公园旁边的土路上大步走着。堆土机快要清除空地上最后一间茅屋了,旁边唯一那幢经过雕刻的房子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要知道,帕什卡,”阿列克谢·帕雷奇说道,“在家里我们毕竟要轻松些,柳德米拉可累坏了。你是不是可以干点什么让她高兴高兴……怎么,送一束鲜花给她好吗?”
“鲜花是可以送的,”帕沙赞同道,“不过,我们已经好久没去看戏了。看场戏,怎么样?”
“不!”廖什卡接着他爸爸的话说道,“我们去捕鱼,妈妈一定会高兴的。她熬的鱼汤可鲜啦!”
“小狗,你想得倒挺美,”爷爷冷冷笑了笑,“你妈妈在家里用炉子熬的鱼汤还少吗?不行,我们最好还是……今天就大扫除,给她个出其不意!”
堆土机在房屋的某根支柱上顶了一下,那幢漂亮别致的房子旁边的茅屋轰地塌了下来。
三个卢科夫惊惶地朝那边看了一眼。
“啊呀呀,我的妈呀!”阿列克谢·帕雷奇说道,“那天在执行委员会我受骗了,竟没有谈起房子。”
“这里已经收拾完了,”帕沙指出,“尽管人要是有头脑的话,不应该……”
“不应该,他们也要拆。”廖什卡说,“这房子对他们算不了什么。”
“对他们这些人,可能……”帕沙叹口气说,“我懂事以来多少年了,这幢有塔顶的房子就一直在那里。”
“我也是,”廖什卡也叹息道,“遗憾啊……”
“以前这么长时间你们怎么把它忘了一干二净呢!”阿列克谢·帕雷奇感叹道,“我到执行委员会去,如果需要,到区里去……明天就去!”
“明天是星期六。”廖什卡说。
“那星期一去!星期一一清早!”
三个卢科夫满面春风汇入匆匆上班的人流里。此后廖什卡挥挥手向右拐进一条小道。帕沙在下一个道口旁边也挥挥手离开了阿列克谢·帕雷奇。老人继续往前走,最后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小路。
在他身后很快出现我们熟悉的那位穿运动服的田径运动员。
“劳驾,让让路,老爷爷!”
阿列克谢·帕雷奇让到路边,背贴着灌木,运动员跑近他身边。
“谢谢,老爷爷。”
阿列克谢·帕雷奇继续往前走,直走到围墙跟前。他习惯地看了看——谁不看看呢?——唰地登上围墙上的缺口,翻到围外的大街上……正巧跟波波娃——房屋管理委员会的那个严肃的女人撞了个面对面。现在她穿的是医生的大白褂,站在救护车旁边。他们俩呆若木鸡似的互相瞧着。
“您好!”阿列克谢·帕雷奇对波皮娃说。
“早安!”波波娃答道。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阿列克谢·帕雷奇在原地踏了几步说:“再见!”
“再见!”波波娃点点头。
阿列克谢·帕雷奇刚要往街上走,波波娃也打开车门,准备坐进汽车。谁知他突然转过身来说:“您要知道,我一直在琢磨着,不知是不是认错人呢?”
“是我。”
“啊呀……一下子真认不出是您……”
“一下子我也认不出是您。”她冷冷笑道,对着阿列克谢·帕雷奇从那里翻过来的墙上缺口斜规了一眼。
阿列克谢·帕雷奇难堪得无地自容,喃喃自语:“瞧,我这是……我想说:您已经原谅我了吧……”
“没什么,没什么,当然,刚才您这样走路是方便些。”
“我指的可不是这个!”他非常忧愁地说,“我说,要您原谅的是在委员会发生的那件事。真的,真不想得罪您……”
“啊,啊,”她有点笑了,“您没有得罪我,因为我理解一切,作为一个医生。”
“什么……只是作为医生?”
“哦,我明白,要在不协调的情況下控制住自己。”
“为什么不是……不会是协调的呢?”他有点惶恐地向她。
“这是常有的事,”波波娃安慰他道,“年龄的现象。在您这把年纪……”
“再见!”
阿列克谢·帕雷奇愤怒地转过身,朝工厂的大门走去。
白色花边窗帘的后面隐约可见廖什卡站在窗台上的侧影。
“窗帘也拿下来吗?”他问道。
“那当然!”从什么地方传来爷爷的声音,“大扫除,就要象大扫除,出其不意,就要象出其不意!”
廖什卡一个动作把窗帘摘了下来。
……房间里混乱不堪的情景把廖仆卡的视线吸住了,所有的家俱都挪动了,有的还翻了个。
阿列克谢·帕雷奇拿着吸尘器吸灰尘,帕沙在用破布洗涤柜上的玻璃。廖什卡手里拿着窗帘从窗台上跳下来。
“我去抖一抖。”他满意地向四周看了一眼,“爷爷,你真行!我想妈妈肯定会高兴的——妈妈一走进屋,准会大吃一惊,啊,多清洁啊!”
“清洁而且整齐!”帕沙强调说。
“富丽堂皇。”阿列克谢·帕雷奇用作结论的口气说。
房间的摆设还有待他们作更进一步的努力,以达到最理想的布局,廖什卡拿着窗帘正要向门口走,这时传来敲门声。
“来不及了!”阿列克谢·帕雷奇感叹道。
“怎么办?”廖什卡问道。
“怎么办,怎么办!”帕沙叹了口气。“去,开门……”
廖什卡走了,父亲和爷爷沮丧地等待着柳夏走进来。
可是出现的不是她,而是一个保养得很好的人,带了副很有风度的“学究式”眼镜。廖什卡没有跟着他,来客迈着果断的步伐走进房子,一看到眼前的情景惊愕万分,呆立不动了。阿列克谢·帕雷奇和帕沙非常高兴,争先恐后地抢着打招呼:
“尼古拉!是你啊?我们怕是柳西卡呢!瞧,我们帮她进行大扫除!出其不意,你明白吗?”
尼古拉从起初的震惊中恢复了常态,冷冷地说:“出其不意,出其不意,我登门拜访也是出其不意。帕维尔,我要跟你好好谈谈!你们阿列克谢……”这时他才发现廖什卡不见了,“阿列克谢……阿列克谢,你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廖什卡的爸爸帕沙严肃地叫喊。
“廖什卡!”
还是没有一点声音,于是他的爷爷严厉地大喝一声:
“小狗,你给我出来!”
廖什卡出来之前,屋里的气氛很严肃,大家都等着看廖什卡究竟从何处冒出来。廖什卡悄悄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出现在他们背后。可他从哪里冒出来,他们怎么也猜不着。
“爷爷,什么事?”廖什卡神态天真烂漫,好奇地问道。
“帕维尔,我要跟你好好谈谈!”尼古拉重复道。
“噢,噢!”廖什卡说,“这么说,我不必……”
他刚想逃掉,可尼古拉一把抓住他的手。
“不,小青年,要的正是您!是这么回事,帕维尔,我再也不能容忍了,昨晚我女儿玛丽亚深夜一点钟才回来!”
“啊,”阿列克谢·帕雷奇微笑道,“我看到他跟玛什卡两个人在一起……是跟玛什卡。他们在小棚里嘀嘀咕咕。”
“嘀嘀咕咕?”尼古拉讽刺地反问道,“但愿如此!他们不是嘀嘀咕咕,而是要逃避正乂的惩罚!”
爷爷惊讶地盯着孙子。廖什卡用一种受到侮辱而又深感自己无邪的表情忍受着这一切。
“晚上他跟玛丽亚两个人,”尼古拉继续说道,“把一大堆东西……拖进电梯里……小书桌、落地灯、两张沙发椅统统都搬进电梯。他们就象在家里那样坐在沙发椅上:他穿着条短裤,套件背心,玛丽亚穿着妈妈的长袍,手里拿张报纸,当乌达列维奇院士叫电梯时——他住在我们那幢楼,电梯门一开,院士还以为自己走错人家,他竟然失去知觉昏过去了!”
廖什卡的爷爷和爸爸忍不住窃窃笑了起来。
“你们还笑?”尼古拉非常惊讶。
“真的,廖什卡,你笑什么?”阿列克谢·帕雷奇强作正经地说。
“是啊,你笑什么!”帕沙猛然醒悟过来,把自己的过失迁怒在他儿子身上,“廖什卡,你这么搞什么?弄得院士昏迷不省……”
“帕维尔!”尼古拉打断他的话。“我不想要他作任何说明。我只是来请求,不,是要求……我认为,帕维尔,看在你我同学友情的份上……我要求阿列克谢立刻中断跟玛丽亚的所有交往!”
“我需要她!”廖什卡耸耸肩。
“别吱声!”他父亲帕沙呵斥道,“尼古拉,告诉我,他还干了些什么蠢事。”
“啊哈,他干的这些事是可以写部长篇小说!起初阿列克谢唆使玛丽亚参加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好象还带她去采过蘑菇……”
“是我硬拖她去的吗?”
“别吱声!”廖什卡的父亲和爷爷同时打断他的话头。
“后来教她玩傻呼呼的吉他,这下可了不得啦,玛丽亚整天象疯了似的,嘭嘭嘭地乱弹琴!再后来,他又怂恿她解答全部数学难题,向全班公布了答案,把数学老师气哭啦。嗯,最后,他差一点没有把玛丽亚给毁了,逼她坐在河底,看谁坚持到底。玛丽亚差一点被闷死,因为阿列克谢耍了花招,他用一根自己加过工的什么玩意儿呼吸!”
阿列克谢·帕雷奇和帕沙徨徨不安地交换一下眼色,尼古拉没有发现他们的神态,总结道:
“一般说来,我是很不愉快的,帕维尔,所以我不得不要求……唉……坚决要求绝对终止阿列克谢跟玛丽亚的交往!”宣告了自已的声明,他站了起来。
“等一等,尼古拉,”阿列克谢·帕雷奇留住他,“你呐,廖什卡,暂时去玩玩,铺地毡时叫你。”
听了爷爷的话,廖什卡轻松地离开了房间。
“科利(尼古拉的昵称),”帕沙说,“可能的话,你稍为加加工……嗯……编成话剧好吗?男孩,女孩——就是这么回事吆……”
“我重复一遍:但愿如此!如果问题是关于首次的……喟……情感,那是美好而且正常的。可是没有一丁点儿可以令人欣慰!这里既没有什么男孩,也没有什么女孩,有的只是两个小丑的二重奏,两个完全丧失了理性的‘宝货’的乱弹琴!在这演奏中您的阿列克谢充当的是第一提琴手。这就是为什么我绝对要求……”
“这个,你已经说了。”阿列克谢·帕雷奇打断他的话。
“是的,是的。您很有教育家的风度,把阿列克谢叫开了。这样我们可以按我们的水平来商讨孩子的品行,然后……”
“我们是要商讨孩子,”阿列克谢·帕雷奇又打断他的话头,“但先让我们……按我们的水平……来商讨商讨你。”
“我?”
“你,尼古拉,是你。”阿列克谢·帕雷奇仍然带着亲切的笑容说,“你到底怎么啦,科利亚(尼古拉的小名),你难道变成一个思想僵化的人了吗?科利卡(尼古拉的昵称)你难道已经完全丧失了记亿力了吗?”
“爸爸!”帕沙涼慌道。
“我不明白您的话!”尼古拉激动起来。
“不明白,不明白……甚至玛什卡,你的玛丽亚完全跟你一个样都不明白。我回想起你的童年,班级里怎样叫你来啦?脓疱——科利卡,是吗?”
“阿列克谢·帕雷奇!”尼古拉的怒火即刻之间就要爆发出来。
“为什么人家要叫你脓疱呢?因为你是这么蠢!”他瞥了帕沙一眼,“你用墨水把胸口凃得象生满疖子一样,为的是不去上学,是这样吧?”
“没错!”帕沙突然高兴地叫了起来。
尼古拉无言可答,气得面色发紫。
“还有,科利卡,”阿列克谢·帕雷奇毫不留情地继续说,“你在五年级时唆使帕什卡从烽火台上跳下来,结果两个人拄了一个月拐杖。在六年级时你们俩向教务主任扔骷髅。在七年级时,你们在黑板报上画毛驴,是你乱画一气,帕什卡着的色!”阿列克谢·帕雷奇暴躁起来:“记得八年级时,我的妻瓦尔瓦拉·米哈伊洛夫娜跑到你母亲那里去,哭着哀求她别让你上我们家来,为的是你,让帕什卡能够平平安安地毕业!可是我,如果你记得的话,仍然偷偷地把你放进你跟帕什卡一起制作火箭的那间顶楼,我们家由此失了火,烧得精光!”
阿列克谢·帕雷奇渐渐平静下来,忧郁地补充说道:
“你老了,科利卡,变得……你怎么变得这样老呵?……”
尼古拉坐在那里,脸红耳赤,双肩下垂,刚才来时的神采不知哪里去了。他摘下“学究式”眼镜,眯缝起双眼,用手指在镇片上盲目地擦着,擦着。
“科利,”帕沙突然问道,“你好久没碰见我们的老朋友了吧?”
“好久了……”
“我也是。在那年只见到过尼基福罗夫。”
“是普赞吗?”
“嗯,还有秋林是例外——他在我们厂的设计局里。”
“我在最近五年只见到过拉普捷夫。他出来反驳我的辩护人。”
“拉波基吗?”
“是他,唉,再没有什么人了……你知道,帕沙,有时候我甚至想到:也许,我们的老朋友中间有谁已经死了呢?唉,我们都老了……”
“喂,科利,你这个想法得赶快丟掉!”阿列克谢·帕雷奇插进来说,“我说的老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变得寂寞了。”
“您说得究全对。”
“可不完全对,你作为父亲是对的。你不要以为,我们对廖什卡会做出什么损伤他合法要求的事来!”
“应该得到的他是会得到的!”帕沙深信道。
“真不应该,”尼古拉抗议道,“我请你们讲讲人情,把刚才的事都忘却吧!”他有点激动,下定决心道:“真诚相见好吗?否则从此以后我再不上你们家来了!”
“宁卡呢?”帕沙想起了玛什卡。
“你们不要以为,我的玛什卡头脑清醒,是个数学家,不过话得说回来,她倒是个有头脑的姑娘。”
“这是很显然的事,象你。”帕沙说。
“可不?”尼古拉又上劲了,“为什么我的头脑动起来不如你呢?要差些呢?”
“要好些!比我好一百倍!”帕沙哈哈大笑。
他跑进廖什卡的房间。阿列克谢·帕雷奇跟尼古拉费解地互相看了看,帕沙从房里出来了,背后拿着样东西。
“你的脑袋瓜动起来比谁都棒!”他大喊一声,把一只足球抛间上空。
尼古拉呆呆地站在那里。足球慢慢地下落,在空中降落的时间很长很长,好象它是来自遥远的地方,从尼古拉的童年一直飘落到今天。他脸上的表情在起着一连串变化——帕沙外出时他感到愤慨,帕沙抛出的足球又使他满面春风,最后竟然象个孩子似的等待着下落中的足球。当足球临近时,尼古拉很出色地用头顶球,球又飞了上去,帕沙也同样地用头顶球,他们就这样轮番地用头顶球,笑着,叫着:
“科利卡,让我们把老同学召集起来,在空地上集中好吗?”
“行,帕什卡!星期一,下班后怎么样?”
“一言为定!我通知普赞、拉波基和季姆卡·雷热姆……”
“那我通知秋林、里亚布亚克和科索姆……”
足球从一个头飞向另一个头,惊险地避开吊灯、花瓶和镜子。
阿列克谢·帕雷奇面带微笑在一旁注视这两个年近四十的孩子。
在他后面站着悄悄走进屋的柳夏,她每只手里拎着一只购货用的提包,面无一丝笑容,默默地观望着。
帕沙首先感觉到柳夏的背脊。他向旁边一转眼,球掉了下来,正巧碰在花瓶上,把它砸了个粉碎。
“晚安!”柳夏泰然自若地打量了一下花瓶的碎片。
这几个男子汉呆在那里,他们的神态跟淘气的小学生一模一样。
“柳西……请你谅解,柳西。”帕沙咕哝道,“我们在这里为你组织了一次前所朱有的大扫除……完全是出其不意……”
“啊呀,啊呀,真是出其不意!”柳真笑得闭不拢嘴,“没料到,太谢谢你们了!”
“没什么,”阿列克谢·帕雷奇直言不讳,“我们还没来得及把这……全部收拾好。这时候,请谅解,尼古拉来了,为了说说廖什卡一点什么事……”
“我来对你说声:‘谢谢!’”尼古拉突然体面而又庄重地打断阿列克谢·帕雷奇的话头,“非常感谢你们教育出来的好儿子!你们的阿列克谢为我的玛丽亚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简直是在各个方面!”
“真的?”柳夏不信地问道。
“真的!”尼古拉满怀热情地说,“天才的少年,充满想象力,每天都给人带来新的……嗯……出其不意。”
“听到这些很高兴,谢谢。”
“这要谢谢你,柳德米拉!还有你,帕维尔!还有您,阿列克谢·帕雷奇!”
“我们有什么值得谢的?请坐下,喝点茶或者咖啡。我现在……”
柳夏拎着自己的提包到厨房去了。
男人们拘谨地在原地搓着脚。
“我得赶快走了,”尼古拉说,“宁卡已经在那里……这么说,星期一在空地上罗?”
“风雨无阻!”帕沙强调说。
尼古拉对着厨房那边大声说:
“抱歉得很,柳德米拉,再见,我该走了!”
“就这样走了?再等一会……再玩一会。”
“以后再玩吧,再见!别送了。”
尼古拉走了。帕沙望着他的背影,感叹道:“真遗憾……”
“遗憾什么?”阿列克谢·帕雷奇不解地问道。
“星期一我们踢不成足球了,踢不成了。”
“哦,你以为科利卡就这么泄气了?他走了?不到场了?”
“不是科利亚,是我不能到场。星期一我有课。星期二也有。这,这,……唉……”
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优伤。阿列克谢·帕雷奇注视着他。
“孩子,你怎么啦?拿不定主意啦?”
“是的,有一点,爸爸。”
“啊,你这个人那,鼻子上装蒜,尾巴上冒烟!别愁眉苦脸的!”
他开玩笑地把儿子的头发弄乱。然而,帕沙还是高兴不起来。
“我没有愁眉苦脸。只是我们一直忙得团团转,人象坐在转车上,转呀转……上班,工作,一天接着一天,简直没有任何节日。”帕沙叹了口气,可突然振奋起来,“啊,爸爸,我们来安排个节日!”
“好吧!”他的父亲赞同道。
“星期日,行吗?”
“可以。为什么要在星期日呢?”
“为什么!因为星期日是你的生日。”
“哦……可是,这算什么节日,又不是大的纪念日。”
“别去等你那个大纪念日了,你的确还年轻!不,就这么定了,星期日我们一起玩。”帕沙激动起来,“不过,节日总得象个节日!客人,礼物……对,对,礼物,好,别争了!”
“我不争,”阿列克谢·帕雷奇突然玩皮地笑了笑,“帕沙,对你说句实话:从童年起我就喜欢礼物!”
星期六晚上,阿列克谢·帕雷奇走近“多梅·奥布维”这片商店。最后一批顾客已经离去,商店打烊了。这时娜塔莎挽着一位看上去有五十岁的妇女从店里走出来。
“纳塔利娅……”
娜塔莎吃惊地转过身,但没有朝他走过去。
“纳塔利娅,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有什么好说的?”她愤慨地说。
这时娜塔莎的女伴用锐利的目光瞥了阿列克谢·帕雷奇一眼,对娜塔莎说:
“娜塔利娅,假如有个同志请求你说几句话,为什么不可以说呢?去谈谈吧,谈吧,我得先走了——我的公共汽车……”
在急匆匆去赶车前,她用一种找碴的眼神瞥了娜塔莎一眼,同时卖弄风情地理了理两鬓的卷发,借此显示一下女性的娇媚。
“好吧,谈些什么?”娜塔莎问道。
“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帕雷奇回答。
“您自己也不知道来干什么的?”她转身要走。
“请少待片刻,纳塔利娅,因为我一直想着那天……我心如刀绞,我得罪你了。”
“我不是傲慢的女人——我原谅您!就这些?”
“再呆会……那天我想到了什么……”
“打开天窗说亮话!想到我在引诱您做我的丈夫,是这样吧?”
“我一点也没这样的念头……”
“想过,想过!我也这样。过去我只以为您是个人!是个可以谈谈心的人,而且一定会理解我……您知道,一个女人活在世上有多难啊!”
“我知道,”阿列克谢·帕雷奇突然说得很轻,“当瓦丽亚(瓦尔瓦拉的小名)去世时,我一下子……什么都消失了。好象是个让人丢弃的婴儿,孤苦零丁。”
他的声音顿住了,他感到疲劳,不知所措。娜塔莎好象第一次见到他似的望着他。后来问道:
“您可以送我一段路吗?”
当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一个新的住宅区时,天已经全黑了,悬挂在夜幕上的一串路灯发出明亮柔和的灯光。
“你瞧,”娜塔莎继续滔滔不绝地讲着,“我们已经结婚了,还生了塔玛罗奇卡,可他至今还是:维捷克,维捷克……三十岁了,还没弄到个父名。维—捷—克!”
她发现阿列克谢·帕雷奇对她的叙述同情地点了点头,微微冷笑道:
“真的,您不要对我特别同情,别忍受不住,我身边的那群蚱蜢在窗下唧唧喳喳叫个不停。有的还对爱情发誓。他们这样叫唤,也不是要我真的嫁给他……可是,维捷克,这个傻瓜却嫉妒得要命,他到处监视我,誓言要把我捆起来。不过我已经再也不相信他了。”
他们向一座标准结构的白塔走去。
“噢,我们就到家了。我现在很清静:从家里到单位,从单位到家里。一些女人叫我去闲游或者跳舞——您想想看,快三十岁的傻大姐了,还一直跳啊跳!我是这样回答他们的:不去,不去。现在象我这般年龄的女伴都在学习生活。您见过冉娜·伊丁诺夫娜吗?她是我们的百事通,孟纳亥姆防线就是她说的。她对我反复说:‘年轻,活泼好动,是一种人;而你,娜塔莎,应该是另外一种人。你应该落到可靠的岸边——真实的男人那里,……啊呀,您又要想……”
“真的,我没想,”阿列克谢·帕雷奇笑了,“但不要相信自己的孟纳亥姆防线,幸福并不在那里。”
“不在那里,那当然。只是想知道:在哪里呢?”
娜塔莎沉默了,阿列克谢·帕雷奇也默不作声。
“爸爸!”传来小孩的叫声。
阿列克谢·帕雷奇猛回头,看到在一层楼的窗口里站着一个眼睛大大的小女孩。
“塔玛罗奇卡,我的宝贵女儿,你怎么还没睡!”娜塔莎向窗口望了一眼。
“请原谅,”女孩对阿列克谢·帕雷奇说,“我当是爸爸回来了,可您是别人家的爷爷。”
阿列克谢·帕雷奇从大楼的出口处走出来,看了眼这陌生的住宅区,朝公共汽车站走去。他刚离开这幢房子,从漆黑的树丛中就跳出一个身高结实有力的青年来,他一把逮住阿列克谢·帕雷奇的胸口。
“你听着!我在这里见到你是第二夜了!警告你:第三夜你就别想活着回去!”
阿列克谢·帕雷奇从他的手撑里挣脱出来,抓住青年的短上衣。
“你是什么人,竟来指教我?”
“到无名招尸站认去!”
他刚举手要打,正巧月光投射在阿列克谢·帕雷奇的脸上。青年大吃一惊,松开了手。
“嘘!是个老头……”
阿列克谢·帕雷奇咬紧牙关,向他扑过去,可是那青年漫不经心地推了他一把,使他摔倒在一个坑里。
“走吧,好好睡觉去,老头!”
阿列克谢·帕雷奇跳起来,二话没说,重新向他扑过去。那个人用一只粗壮的大手轻易地把阿列克谢·帕雷奇挡住了,随后又一把抓住他,得意扬扬地看着阿列克谢·帕雷奇,任凭他一边空舞着拳头,一边大喊:
“我要象你这样……”
“我信,老人家,我信,不过这是往事。你神气的时光早已过去了,别再跟维捷克争了。”
他又漫不经心地推了阿列克谢·帕雷奇一把,扬长而去。
“站住!”阿列克谢·帕雷奇大喝一声。
“什么事?”那青年回转身。
“你是维捷克?”
“嗯,维捷克……”
“真是维捷克?”
“那还有假?”
“好一个维捷克——维奇科沃!”阿列克谢·帕雷奇喘了口气,一头撞在青年的颌上,那青年仰面朝天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好啊,老头还真行!”维捷克用赞赏的口吻嘶叫,准备爬起来,“嘿,现在我杀了你……”
“坐下!混蛋!”阿列克谢·帕雷奇大声喝道。他巍巍挺立在维捷克面前,满腔怒火。
“你这是?这是?”维捷克突然大吃一惊。
“来杀吧!你这就来,一刀杀三个!”
“哪三个?!”
“你自己、妻子和孩子。我要把你这个可恶的家伙淹死在酒瓶里!好啊,我把你这个混蛋……”
阿列克谢·帕雷奇怒发冲冠,挥舞着举头,维捷克坐在地上不断向后退缩。
“你这是,精神不正常?疯啦,怎么的?”
“疯的是你!伏待加酒把你给淹了——你没了理智、没了头脑、没了良心、……比奥赛罗还要丑恶,与其从灌木里向外偷看,不如找你女儿去。女儿可在等着你,等着你这只山羊!”
阿列克谢·帕雷奇又扬起拳头,维捷克把头埋在肩膀里。
阿列克谢·帕雷奇呸地吐了口唾沫,忿忿地扬长而去。
房间里桌上有一叠照片成扇形摆着,看上去都是些中年妇女。
帕沙仔细地看着照片,柳夏在旁边逐一品评。精明的谢苗·伊里奇围着桌子转,他那斜视的目光穿过肩膀的间隙投射在桌面上,他的回答是非常刻薄的:
“这就是,”柳夏说,“尼娜·彼得罗夫娜,我妈妈的女朋友,一个挺可爱的女人,学问渊博……嗯,这是阿霞·丹尼洛夫娜,我们过去的邻居,人们都说她这人很有趣。这是我的音乐学校的会计主任萝扎·鲍里索夫娜,女知识分子……”
“好象,爸爸是个不可多得的新郎。”帕沙得意地笑着。
“未婚妻的市场!”谢苗·伊里奇再也忍不住了,“只是廖什卡(这里指阿列克谢·帕雷奇)是不会乘车去这个市场的,永远不会去的!”
“谢苗·伊里奇,您又来这一套了?您朋友的命运对您不是很珍贵吗?”
“珍贵,所以我才抗议。他想结婚,还是让他自己去找未婚妻吧。”
“这种可怕的事我已经见识过了!”柳夏反驳道,尽管如此,她的语调还是改变了,“谢苗·伊里奇,亲爱的,我们原先不是说好的吗?这又不是上民事登记处,而只是来做客。不满意,就不勉强。这突然吗?”
“突然,突然!”谢苗·伊里奇反复了两遍,“我了解廖什卡(指阿列克谢·帕雷奇)。”
“当然,您最了解他,所以我们才请您来审核候选人的优缺点。”柳夏用手指了下照片。
“如果您想知道女人的缺点,那就请您跟她的女伴们说说她的长处!”谢苗·伊里奇给柳夏说了句格言。
帕沙笑了,可柳夏严肃地说:
“别老是说些空话!我建议内定尤利娅·彼得罗夫娜。您的意见呢,谢苗·伊里奇?”
“糟透了!她象是我跟廖什卡(同上)的班主任,一般说,这些相面的人是不上您这里来的!”
“什么相面的人?是命名日!要知道明天是爸爸的生日。我们可以邀请我的……老朋友吗?您的任务是帮助朋友准备这次……偶然的相会。”
“那我呢?”帕沙冋道。
“你在交谈时要在桌子旁边不厌其烦地树立父亲的诱人的形象。”柳夏答道。
“怎样的形象?”
“有什么好形象就树什么形象!什么聪明人,劳动者,不喝酒,不抽烟,性格温和,爱整洁……”
房门砰地一声,阿列克谢·帕雷奇出现在门前,他头发蓬乱,全身污泥,衬衣上的钮扣也丟了好几个。
桌子边在坐的人都脸带喜色,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听到叩门声,廖什卡从自己的房里跳出来。
“爷爷回来了!我们喝茶吧……”
当他看到爷爷之后,突然楞住了。
柳夏第一个开口:“爸爸,出什么事啦?”
“打了一架。”阿列克谢,帕雷奇愉快地答道。
“怎么……您打架了?为了什么事?”
“为了什么?”阿列克谢·帕雷奇冷冷一笑,“嘿,为什么打架?为了女人!”
夜晚,爷孙俩都没有人睡,他们躺在床上,默默无言地看着天花板。
“没睡着?”廖什卡突然打破沉默。
“我在打盹。”阿列克谢·帕雷奇答道。
“我也是。喂,爷爷,你干吗突然嘻皮笑脸?”
“不明白。”
“嗯,你的精神……有点反常。”
“啊?你有什么证据吗?”
“你以前安宁、平静,可现在为什么每天都有那么些——非常事件呢?”
阿列克谢·帕雷奇沉默了一会。
“这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讲清楚。真的,小狗,我怕你暂时还弄不明白。”
“我,不能理解?说真的,我是最理解你了!”
“听到这我很高兴。”爷爷笑了。
“别笑!我们俩可是被压迫的一代。”
“这怎么说呢?”爷爷感兴趣地把胳膊肘稍为抬高一点。
“的确,我还什么都不行,而你已经什么都不行了!”
爷爷在床上差不多要坐起来了。孙子早已坐好,准备跟他闲聊。
“这可是你的好奇,而不是事实。”
“是事实!究竟是谁一直呆在院子里?你们和我们。”
“什么意思?”
“就是孩子和老人呗。合乎常规的人坐在住宅里或者出去做客。而我们跟你们是从住宅挪到院子或者过道里。你要明白我们是相依为命的。”
爷爷有点被孙子的见解惊倒了。他思考了一会,试图开开玩笑:
“新的被圧迫阶级:领养老金的人跟少先队队员。”
“真的,别笑么!”廖什卡生气了,“谈到我们是这么说的:‘末来的一切是他们的。’谈到你们是这么说的:‘过去的一切是他们的。’那么眼下咱们到底有些什么呢?”
阿列克谢·帕雷奇严肃起来,叹了口气:
“关于这个问题,小狗,我刚刚才想。”
“你现在才想?”廖什卡惊奇道,“可我一直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不,廖什卡,谁也不会什么都知道。”爷爷微微而笑,“甚至连你那什么都知道的妈妈柳夏,也不会什么都知道!”
在隔壁的房间里,帕沙在躺着看书,柳夏在床边慢慢地脱衣服,她脱下了毛线衣,裙子,望着帕沙。帕沙仍然在看他的书。
“帕沙,”柳夏说,“顺便说说,我脱衣服了。”
“乌古,你脱衣服了。”帕沙点了下头,眼睛没离开书本。
“当妻子脱衣服的时侯,难道你就一点兴趣都没了吗?”
“乌古,没兴趣,”帕沙顺口赞同道,可是感到有点不对劲,抬眼看着柳夏:“什么?什么不感兴趣?”
柳夏从他手里把书一把夺过来,扔到屋角。
“柳西卡!”帕沙惊讶道。
“看到了吗?看来,还是有办法把你那宝贵的注意力扭转过来的!”
“柳西,你怎么啦?”
“我没什么!而是我们……我们两人好象发生了什么变化。”
柳夏擦干眼泪,勉强抑制住嘴唇的颤抖。现在她已经完全不是平时的柳夏了。平时,她是那样好斗,那样手忙脚乱,说话声是那样地响。现在她满面愁云,轻轻地说:
“帕沙,生活没有爱情不行,简直不能想象!”
“那当然,不行,当然的事,谁没有争论呢?”
柳复对帕沙匆忙间的阿谀奉承只是皱起眉头。
“现在跟爸爸就有……我本是理解他的——他感到孤独,非常孤独。你以为我要他结婚?真愚蠢,我想帮他找到爱情,懂吗?也许,我是瞎起劲,可是我是诚心诚意地想帮助他。人不能没有爱情。”
“爱情多好啊!”帕沙忍不住说,“他还可能有什么样的爱情呢?”
“不知道。大概,是最后的,最后的爱情。”
柳夏忧虑重重,沉默无言,帕沙惊奇地看着她。
“嗯,廖什卡有最初的!”她突然微微而笑。
“什么?”
“你儿子有初恋。他喜欢玛莎吗?”
“哪个玛莎?噢,玛什卡……嘿,你这个人哪,我说柳西,你根本不了解事实真相。这不是爱情,而是小流氓的二重奏。”
“唉呀你,亏你是父亲!尽管你们所有的男人……嗯,没什么,姑娘是讨人喜欢的。尽管性格刚毅,但我们的廖什卡毕竟是头牛犊。”
“柳西卡,”帕沙笑了起来,“你要全世界的男人都一个一个讨上老婆,甚至还想让他们都有爱情,就象你说的——初恋。”
“你当然会明白,帕沙,因为你也是我的初爱。”
“啊?确实是,我当然知道。你同样是我的初爱。”
“卢科夫,卢科夫,你这个可怜的说谎者,事情并不在于初次还是最后一次……重要的是,这是爱情,”柳夏又忧愁起来,“可我们,帕沙,爱情再也没有了。”
“瞧你说的!为什么没了?”
“不知道。”她疲乏地说,“我觉得我们是按照习惯生活,按照习惯生活了十七年。当然,十七年也不完全是这样。但是最近,最近这几年你……正如常言所说的……一直在履行义务。你再也不爱我了,帕维尔。”
“我?!”帕沙激昴起来,“我不爱你?真的,我……”
“不要激动,帕沙,事情并不完全在你身上。恐怕,我也是……不知何故我习惯了,我不象以前那样爱你了。”
“好啊!”帕沙感到受了侮辱,“首先是你不爱我。这个我明白,我甚至强烈地感觉到……”
“卢科夫,”柳夏带着慈母般的微笑打断了他的话,“你竟在什么时候变成了小孩!”
“啊,我是小孩?我?”
“你,当然是你。”
柳夏摸了摸他那虽然业已光秃,但仍然不够聪明的脑袋。她这只抚爱的手使帕沙骤然平静下来。他惘然若失地说:
“你知道,我……不过是忘了说爱情。”
“忘了?你无论何时都不会忘。要知道我亲自对你提过建议的。”
“噢,你知道!……”
“我知道,知道。谢谢,别否认。要不然,我完全是个大傻瓜——没有你的爱情那还提什么自己的爱情?”
“好!”帕沙高兴起来,“我爱你,你爱我,这么说我们还嘀咕什么呢?”
“不知道……我感到为难,帕沙,我经常感到为难。”
“记得我们是怎样讲妥的吗?如果在生活中有困难——坐下来谈谈。”
“刚才都谈了。”她微笑的脸上流露出忧愁。
“你怎么啦,柳西卡,又不高兴啦?”帕沙着急起来,“我们还怎样讲妥的呀?所有的冲突都用和平的途径解决,是吗?”
“和平的,帕沙,只能是和平的!”柳夏微微而笑。
她一只手抱住丈夫,另一只手抓住落地灯的开关。
星期日,一派节日气氛。柳夏穿着华丽,罩件围裙,正忙忙碌碌,从厨房往房间端一盆又一盆色香味俱佳的菜肴。帕沙拿出瓶酒,打开盖子。廖什卡分发餐具。只有谢苗·伊里奇坐在房角里,眼睛里含着讽刺的神情,注视着这一切。
阿列克谢·帕雷奇出现了,他穿着制服,戴着领带。
“嗯?这下可中意了吧?”
“这是……高水平的。”帕沙赞赏道。
“简直是妙极了。”廖什卡肯定地说。
“不!”柳夏反驳道,“衬衫一点不协调。”
“柳德米拉,你把我折磨得好苦啊!难道我是市场上拍卖的新郎?”
帕沙难堪得说不出话来。柳夏连忙解释道:
“什么新郎呀,市场的!我们今天不单是个家庭聚会,尤利娅·彼得罗夫娜这个女人评判起人来还挺精细。”
“你们干吗整天翻来复去讲这个尤利娅·彼得罗夫娜?不是你,就是怕沙。怎么,这女人是英国女王吗?”
“英国人有句格言,”谢苗·伊里奇冷冷地插嘴道,“‘口袋里去买雄猫,当心别错买了只母猫!’”
“这话什么意思?”阿列克谢·帕雷奇好奇地问道。
柳夏赶快出来扭转局面:
“谢苗·伊里奇,请您品尝一下色拉——我相信您的口味。而你,帕沙,把你的领带给找一找——也许,可以给爸爸选出更合适的。”
柳夏拉着谢苗·伊里奇到厨房去了。帕沙跟阿列克谢·帕雷奇向隔壁的房间走去。帕沙打开柜门挑选领带:
“彩条的怎么样……或者灰色的。”
“什么都不要!”阿列克谢·帕雷奇摘下戴在自己头颈上的那条领带,“我平常不戴领带,即使为了……你们那位脱了头发的女王,也用不着!”
“可别这么说,爸爸,你没见到过尤利娅·彼得罗夫娜。她是很值得尊敬的女人,性格活跃,人家说她还是烹调的能手。”
“帕什卡!”阿列克谢·帕雷奇笑了起来,“今天你们安的什么心机?一会把我硬充新郎,一会儿又把这个彼得罗夫娜描绘成待嫁的新娘!”
“安的什么心思?”直心眼的帕沙没有耍一点花腔,冲口而出:“你要是在她身边,生活过得肯定很美满!”
“什——么?”
“什么?我说,你和她,正好……”
“原来如此!”阿列克谢·帕雷奇一切都明白了,“这是你答应送给我过生日的礼物吗?非常感谢这个礼物!可惜,被贱价出卖了!”
“谁出卖了?把谁出卖了?”帕沙惊慌失措道。
“你!把自己的亲爸爸出卖了!你要我落进这个圈套吗?”
“什么圈套?你原先是打算结婚的,柳西卡只是想帮个忙。”
“听着,儿子,”阿列克谢·帕雷奇忧郁地说,“什么时候你才成为一个男子汉,一个长大了的男子汉呢?”
“爸爸!”帕沙抱怨道。
“混蛋!什么爸爸,啊?你让人家任意摆布,象狗那样摇尾巴还象话吗?你不是男子汉,不是。你什么时侯能让大家听了你的话就说,这是帕什卡·卢科夫说的,就这么办吧!啊?”
父亲沉默了,他看着儿子,在他那严峻的眼神中隐含着痛苦和悲愤。帕什卡也默默无言,过了一会他低声道:
“结果已经是这样了,爸爸。”
“结果怎样?啊,怎样?”
“是这样,我从来感到自己是帕什卡。开始我是儿子,你的儿子。阿列克谢·帕雷奇·卢科夫的儿子。后来,转眼间成了父亲。听到小孩子们在院于里叫,这是廖什卡·卢科夫的父亲!结果就是,我起先做别人的儿子,后来做别人的父亲。归根到底都不是我自己。”
帕沙默默无言了。阿列克谢·帕雷奇也默不作声,他感到窘困——儿子生活上的这种变化和转折,在他的脑海里可从来没有闪现过。
门外传来柳夏宛如银铃的呼喊声:
“爸爸!爸爸!您快好了吗?”
“噢——噢!”阿列克谢·帕雷奇象只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辗转不息,“唉,我被围住了,被他们围住了!”
“请原谅,爸爸,我们去看看再说吧。”
“我们看看再说,你想的还是这个女人吧?她肯定来,可我……真的,看她一眼我都觉得害臊!”
“那怎么办?”
“不知道。可是那里,”阿列克谢·帕雷奇指指通问隔壁房间的门,“那里我是一步也不去的!”
传来敲门声。两个人都楞住了,稍息,阿列克谢·帕雷奇铁了心,对他儿子说:
“帕什卡!站在门口,谁也别放进来,除非跨过你的尸体!之后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病了,死了,上厕所了——随你的便……”
他跳到窗台上很快就消失了。帕沙正想朝窗口扑去,但是柳夏在门外的叫喊声把他镇住了:
“爸爸,帕沙!尤利娅·彼得罗夫娜到我们这里来啦!爸——爸!”
“爸爸这……”帕沙声音颠抖地叫着:“爸爸……走啦!”
“他上哪里……去了?”柳夏目瞪口呆。
谢苗·伊里奇向房里看了一眼,发现他的朋友真的不见了,以胜利者的姿态庄重宣称道:
“原来这样!近卫军宁死不屈!”
阿列克谢·帕雷奇身体贴在墙壁上,手抓住房屋的突缘和下水管道,从二楼往下爬。他慢慢地爬着,爬着,动作十分笨拙。
楼下是一条安静的胡同,有几个人怀着好奇心看他的热闹。其中有两个人以一种特别的——职业的——兴趣盯住阿列克谢·帕雷奇,一个是青年民警,一个是呆在救护车旁的医生波波娃。
民警一直耐心地等到阿列克谢·帕雷奇的脚着了地,才称心满意地向他走过去。阿列克谢·帕雷奇顺从地迎上来。波波娃用一种嘲笑的神态观望着他们两个人慢慢走近。阿列克谢·帕雷奇的脸色是那么自疚,是那么不幸,这可使波波娃再也忍受不住了,她朝他们中间走去。
“军士同志!这个公民是我们的……病人。”
“啊,难怪我看他好象不象小偷。”
“什么小偷!什么病人!”阿列克谢·帕雷奇激动起来,“我……我有……客人!”
“对了,对了,”民警心领神会地笑笑,“有客人上您这里,于是您就离开了。您想乘车逛逛,于是我们就给您把车及时备好了。”
“你们干吗,都疯啦?!”
民警紧锁双眉。波波娃安慰他,“没什么,没什么,这是他们常用的自卫手段——进攻。”
“再见!”阿列克谢·帕雷奇说,“我走了。”
民警关切地死死抓住他的手。
“啊,您真的要走。上这辆还是上那辆?”他边说边朝那辆警车和那辆救护车点点头。阿列克谢·帕雷奇先后朝那两辆汽车看了看,又瞥了一眼越来越多赶来看热闹的人群,毅然朝救护车走去。
汽车在大街上飞驰,阿列克谢·帕雷奇躲在客箱的角落里,忧愁地问道:
“您为什么把我送到傻子间去?”
“去哪儿?”波皮娃不解地冋道。
“喏,送到……精神病医院是吗?”
“为什么?”
“您自己是这么说的——我是病人。”
波波娃哈哈大笑,眼泪都滚出来了。阿列克谢·帕雷奇用困惑的眼神看着她。
“啊呀,对不起,您真会惹人笑!去傻子……您是怎么说来的?……傻子间里没有您工作也够忙的了!我刚才只是急中生智想出个办法,好使他们放了您。”
“就是这个想法?”
“就是这样。还有什么呢?”
阿列克谢·帕雷奇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话,他向她扑过去,摇起她的手。
“啊呀,谢谢!您可救了我啦!太谢谢您了!”
波波娃带有一点恐惧的神情跳开了这只“狗熊”。
“安静,安静!嗯,您有些反常。一般说,时而翻墙洞,时而爬窗口,这的确是一种癖性。”
“翻那个墙洞去上班的确要近些。”阿列克谢·帕雷奇惶惑不安地说,“至于爬窗口……这是因为要我结婚。”
“什么?!”
“就是象大家所说的,举行婚礼。于是我……”
“于是您就爬窗口?”波波娃重新哈哈大笑起来,“啊呀呀,抗婚的壮士!”
“好险哪,差点象果戈里。”阿列克谢·帕雷奇也微微笑了起来,同时再次热烈地摇起她的手来:“是您,谢天谢地,救了我!呵,谢谢……”
“够了,行了,行了!”波波娃再次跳开去。
“不,还不行,常言道,祖国将不会忘记您。这个恩情我是要报的!请别争啦——今天是我的生日。”
当阿列克谢·帕雷奇跟波波娃从咖啡冷饮馆里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公园林荫大道上的路灯通明。他们俩一路闲聊着,波波娃惊吓地向周围扫了一眼,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当她弄清楚有人在奏乐时,放心地笑起来了。
音乐的旋律在公园里回荡,散步漫游的人很多,阿列克谢·帕雷奇跟波波娃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步进灯光淡淡、行人廖廖的林荫路上。波波娃向四周看了看。
“噢,我们往回走吧。”
“为什么?”
“这里经常有流氓……抱着吉他。那就是,听见了吗?”
从林荫路的深处确定传来了吉他的嘭嘭声,一条长凳上坐着一对少年。阿列克谢·帕雷奇仔细一看,原来竟是孙子廖什卡和玛什卡。玛什卡琴弹得非常用心,然而弹出来的音调却嘈杂刺耳。廖什卡摆出副教师爷的姿态听着,赞赏地在她的肩上拍了一下。
“是这样,”阿列克谢·帕雷奇冷冷一笑,“好吧,我们现在就来把这两个流氓认个明白。”
“没必要!”波波娃恳求道,“我知道,您是个勇敢的人,是个军人,然而没有必要……”
可阿列克谢·帕雷奇已经向孩子们走去。
“喂,少先队队员,你们别在这里逗留了,啊?看看手表!”
“你说什么,爷爷?”廖什卡尴尬地笑了起来。
阿列克谢·帕雷奇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由于震惊而变得越来越威武的波波娃已冲口责骂廖什卡。
“别嬉皮笑脸用‘你’跟老人说话!他是你的什么‘爷爷’?啊?”
“嫡亲的。”廖什卡双眼瞪着她。
“什么?!”
“真的,是真的。”阿列克谢·帕雷奇不好意思地在原地蹉了蹉脚,“他是自家人,都是自家人。”
“我什么也不明白!”波波娃愤慨道。
“那我来向您解释清楚。”廖什卡殷勤地说,“这是我嫡亲的爷爷阿列克谢·帕雷奇。这是我相识的姑娘玛莎。您呢?……爷爷,请你给我们介绍介绍。”
“嗯,这个……这个……”阿列克谢·帕雷奇的脑子完全给搞糊涂了,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波波娃!”波波娃象男人那样把手伸给廖什卡。她的落落大方使阿列克谢·帕雷奇摆脱了困境。
廖什卡跟她有礼貌地握握手。
“非常高兴,波波娃同志!好了,万事大吉。只是爷爷忘了跟我们说‘晚安’。”
“夜安!”由于处境尴尬,阿列克谢·帕雷奇抬起一只脚,“到回家的时候了,回家去!”
“你怎么啦,爷爷?”廖什卡愕然,可又重新笑起来,“啊,你不用那只脚着地?您知道,我爷爷,嘿,不用降落伞,只几下就能从窗口楼下……”
“啊呀,回家去!”爷爷打断他的话,“回家去,我说多少遍了!”
廖什卡对爷爷的一再催促置若罔闻,还把手搁到玛什卡的肩膀上。
“不,我们还要聊聊。爷爷,你走开,走开。休息去——你白夭过得可不轻松愉快。”
“什么?你这是对谁……”
“对你,爷爷,对你。你劝告我,劝告了一辈子!”廖什卡用手掌在自已的喉前乱砍,“现在我要劝告你:休息去,别来教我生活,不需要!”
“是这样。不需要,你说的?”
“不用了,谢谢!你抚育我,教导我,这一切都谢谢!不管怎么样,没有你今后我也会明了:睡觉的时候,向跟他结婚的人学习……”
“没用的东西!”爷爷再也不能忍受了。
“阿列克谢·帕雷奇!”波波娃企图阻拦他,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快回去,到家再说!快走……新郎!”
谁知廖什卡也忍不住气了:
“啊,对不起,我忘了,新郎是您!我还早着呢,而您哪,这次条件成熟了……”
爷爷刮了他响亮的一个耳光,愤然快步离去。波波娃追了上去。
廖什卡用手捂住面颊,爷爷的出手不轻,他感到委屈,差点没哭出来,可还要继续在玛什卡面前当小丑。
“哈,玛莎,新郎受屈了!瞧,新娘跑过去安慰他了!只要赶上,就不会吹……”
至今一言不发的玛什卡,猛地在他另一侧面颊狠狠刮了一个耳光,廖什卡再也说不下去了,可怜巴巴地呆在那里,双手捧住两颊。
五颜十色的彩灯熄灭了,喧闹的舞场已经安静下来。只有一个人抱着吉他蹲在台阶上,可能是在等候什么人吧?他沉思地拔动琴弦,那悲悲凑赓的琴声催人泪下。
阿列克谢·帕雷奇呆在长凳上,躬起腰,嘴里含着块冰块,疲惫而且孤独。
波波娃不出声地走了过来,站了一会,在他旁边坐下。两人都沉默不语。隔了一会,阿列克谢·帕雷奇暗哑地说:
“生活突然变成这样。一下子……什么都完了!所有的寄托全完了。”
“啊呀,干吗这么说……”
“怎么回事呢?我现在总算明白,我是过时人了。要知道,老人还有继续生活的勇气,是他知道还能做点有益的事情!可现在,一切都突然完了!人家不需要你了,没有你他也会懂事,他会……”他停顿了一下,咽下冰块,“好象,一丝希望都没了。你对他再也不会有所作为了,一点没用了。继续生活下去的精神寄托没了,没了,没了……”
波波娃谨慎地触动一下他的手说:“请不要这样!”
“好的,好的,对不起!”他粗暴地把手掌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下,好象要把所有的不幸都擦去似的。他重新急急说着,话语中流露出他的悲痛,迸发出他的感叹:“我把他放在小浴盆里洗澡,这好象还是昨天的事,简直就是昨天!这个小家伙瘦骨棱棱……但非常灵巧!突然,他溅了他爸妈一身水,而且尖声叫喊:‘我要爷爷,要爷爷!’啊,我顾不上浑身湿淋淋的,高兴得把他从浴盆里一把捞起来。他生龙活虎,也把我弄得全身湿透。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就这样从头到脚地把我全身搂住了。”
阿列克谢·帕雷奇万分伤感,看着自己的手掌,说不出话来。波波娃的眼睛充满了对他的同情。
“有什么办法呢?”她说,“他们在成长。成长得非常快!他们长大……完全不会是我们这个样子。”
阿列克谢·帕雷奇只是忧愁地点点头,表示赞同她的看法。
“问题是他们那个样子由何而来的呢?”她继续说,“我看关键在您……他还完全是个孩子,就那么粗暴,就那么自傲,目中无人!眼中冒火,口若悬河。后来他在那姑娘面前的所作所为,明显地是在充英雄。这是什么性格呢?这样的性格由何而来的呢?”
“由何而来,由何而来,”阿列克谢·帕雷奇垂头丧气地说,“显然,他的性格是从我这里去的。是我的!糟糕的事全在这里…
波波娃惊异地看着他,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阿列克谢·帕雷奇委屈地对她侧目而视。
“请原谅,”波皮娃收敛起笑容,“其次,对您我没什么可忠告的!我既没有孩子,也没有孙子……”
“啊,这么说,您是幸福的——没有这些寄生虫!”他仍然气喘吁吁地嘟哝道。
“这幸福什么?”波波娃轻轻地说,“如果一个人不经过战争的话。”
她酞默无言了。
“请原谅!”阿列克谢·帕雷奇恳求道,“请原谅我这个傻瓜,我不知道,对不起!”
“您不必这么说,我反正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整个一生……”
他们顺着空无人影的主林萌大道朝公园的出口处走去,一路上沉默着,周围万籁无声。
“多静啊,”阿列克谢·帕雷奇感叹道,“这么静我一辈子都没经历过。”
“可我每天晚上都经历得到。晚上我在这里散步。”
“太好了!可以的话,您给我开上这张散步的药方行吗?作为医生?”
“可以,如果我的医务界肯帮您忙的话。”
“为什么不肯帮忙呢?您这是……您……”
“我记得,记得,”她笑了起来,“您说的‘年富力强’!瞧瞧,咱们又争起来了。”
“没有关系!”他发誓赌咒般地往自己的胸口击了一掌,“对那天我说的那些话您可要真心诚意地原谅我。”
“没什么,没什么。”
“那好,没什么!我可要冒昧地对您说句不得体的话,您才算得上是年富力强呢!”
波波娃吃了一惊,她的脸开始绷紧了。然而阿列克谢·帕雷奇没有发觉她脸色的变化,继续斥责自己。
“您已经原谅我了,可要以名誉担保!我差一点……要把您……真诚的女人……记入新娘之列了,这不应当笑,可也真可笑!”
波波娃的脸绷得越来越紧,阿列克谢·帕雷奇一点都没有觉察。
“您那时候就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我心里明白,恭维话归恭维话,可是对您这般岁数的女人怎么好听这些话呢……”
“再见!”波波娃打了声招呼便向旁边走去。
“您说什么?”阿列克谢·帕雷奇急急问道,“您上哪儿去?我送送您。”
“谢谢,我迷不了路!别管我的岁数!”
“噢!”阿列克谢终于明白了,“对不起!我指的不是那个意思……”
“您爱指什么就指什么!就是要把我跟您的那伙人分分开,永远分开!”
她走了,差不多是跑着离开了阿列克谢·帕雷奇,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阿列克谢·帕雷奇朝自己的前额击了一拳,“啪”地摔倒在长凳上。
夜晚,厨房内静悄悄的,死气沉沉。只有那只没有拧紧的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落进厨间洗涤机中发出均匀的咚咚声,才敲碎了深夜的宁静。阿列克谢·帕雷奇站在窗前,前额压在窗口玻璃上,直愣愣盯着黑洞洞的夜晚。
无情的水滴终于迫使他离开了窗口,他拧了拧水龙头,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厨房。
在过道里,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儿子和媳妇住的那间房门,门开着。柳夏独自睡在宽敞的床上。她侧身躺着,背对着丈夫。帕沙由于白天的过错被逐到折叠床上。折叠床对帕沙稍短了些,他不得不在床头再加上一只不怎么灵巧的方凳。也许由于这个原因,帕沙在睡梦中还悲哀地牵动了一下嘴唇,叹了口气。
阿列克谢·帕雷奇轻轻带上房门,走进自己的房间。廖什卡在梦中把被子踢掉了,大概是冷了,身子缩成一团,清瘦的膝盖紧屈在肚皮上。爷爷默默地看了孙子一眼,开始翻开自己的被窝。又不忍心地走到孙子床前,重新替他掖好被子。廖什卡在梦中哼了一声,舒适地在被中伸直了身体。
爷爷疲倦地坐在自己的床上,哭了起来。
早晨,三个卢科夫一前一后地在路上默默走着,保持一定的距离——前面走的是爷爷,后面是儿子帕沙,孙子廖什卡拖在最后。他们好象是陌路人,独自而行,满面愁云,昨天发生的那些令人沮丧的事至今还紧紧缠住他们的心弦。
推土机发出的吼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带着铲刀的庞然大物径直朝那间有雕刻装饰的房子开去。
三个人都停住脚步,互相保持着原先的间隔。
“是这样!”阿列克谢·帕雷奇失望地自言自语,“就只能活到星期一!”
儿孙俩默而无言。推土机猛力撞击房子四周的围墙,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阿列克谢·帕雷奇失望的眼神浙渐变得坚定起来,他快步走到帕沙跟前。
“把领带给我!”
“干吗?这又是为什么……”
帕沙还没把话说完,他的父亲已经亲自动手把领带从他的头颈上解下来,给自己戴上,随后把短上衣的钮扣全都扣好。
“出把戏!”廖什卡在远处轻蔑地冷笑。
“小东西!”阿列克谢大声道,“没有黄口小孩也行!”
“别化装了,”帕沙气忿地说,“办交涉得跑区委员会。”
“你还没跑到,他早把房子给毁了。应该留下来,见机行事。”
“你怎么使他停下来呢?你是什么人?”
“我是主席!”阿列克谢·帕雷奇整了整领带,“民兵,检查员,监察员……”
“芝麻绿豆官!”廖什卡又在远处冷笑起来。
爷爷只是愤怒地朝孙子瞪了一眼,一句话都没说,匆匆朝房子走去。
推土机终于把坚实的围墙撞倒了,当它朝着房子开过去时,阿列克谢·帕雷奇举着手从拐角后面出现了。
“停下!往哪儿开?拆除房子的计划改变了!”
“这是为什么?”推土机驾驶员从驾驶室探出头来。
“由于某种原因?”阿列克谢·帕雷奇意昧深长地说,“为此就派我来了。”
“为什么?到底是什么原因?”
“什么原因,什么原因……该知道的人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
“可以具体一点吗?”
“这是特殊原因,非常重要,涉及国家机密。就是这么回事!”
他不知如何把话说清楚,年轻的驾驶员也察觉到其中的蹊跷,继续把推土机往前开。
“别捉弄人,我有工作计划。”
“停下!”阿列克谢·帕雷奇大吼一声,“现在我告诉你是什么原因。”
“嗯?”
阿列克谢·帕雷奇失望地向四周看了一眼。突然,一样什么东西勾住了他的目光,他用手抓住埋在地底下的一根导线。
“瞧!”他神秘地压低嗓门,“就是它。别声张!”
“什么事别紧张?”
阿列克谢·帕雷奇小心地摸了下导线,郑重地说:
“炸弹,刚刚发现,特别部门马上就派人来。别走漏风声。懂吗?”
“懂。”小伙子认真地答道,“那炸弹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
“从那里。”阿列克谢·帕雷奇指了指天空。“没爆炸。这里曾经打过仗,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就蹲在那边的战壕里。”
小伙子仍然一本正经地对阿列克谢·帕雷奇招招手,让他走近些。然后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
“嗯,我说,老大爷,我在部队当过两年工兵。我能够识别哪个是炸弹,哪个是废铁,免得它来找麻烦,怎么样?”
他哈哈大笑起来,把推土机一直朝导线开去。阿列克谢铁了心,不顾死活地挺立在推土机的前方。
帕沙和廖什卡远远地观望着,一发现这种情况,两人一起猛地向前冲去。
小伙子勉强把推土机停下,大声吼道:
“我的马达没关,车要压过来了!”
阿列克谢·帕雷奇无动于衷地站着,推土机的铲刀这时已经顶住他的胸口。
“您这是怎么搞的,精神不正常吗?”驾驶员几乎带着哭泣声说着,“这本来已经是计算好的事!”
阿列克谢·帕雷奇只是朝帕沙和廖什卡挥了下手。
“我家里的人。小伙子,炸弹的事你可要原谅我。可这房子无论如何不能毁掉。”
“这到底为什么?!”
“把你的车给我关了。对不起,关吧。”
小伙子朝阿列克谢·帕雷奇的眼睛瞥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无可奈何地关闭马达,从驾驶室跳了下来。
“怎么回事?这房子是您的?”
“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
“谁知道。大概是大家的,我们大家的房子。”
“我真不明白,”小伏子重新向驾驶室走去。
“等一等!怎么才跟你说得清呢……你难道没看到这房子有多漂亮吗?”
“看到了,只可惜它还不是个古迹。”
“你这是听谁的?打个比方吧,当人们造瓦西里·布拉热诺夫教堂时,他们想造的同样不是古迹,而只是教堂。”
“您这是比喻!”
“我没有把它们相提并论,我感兴趣的只是,今天有谁能料想到,过三百年它就不能变成个古迹吗?”
“啊呀呀,三百年……”
“那就别提三百年吧,不过这房子的年纪比我的岁数要大,就连我的儿子和孙子都知道。我上前线打仗的时候,这房子早就有了。我从前线回来,这房子还在那里。刚才我跟你说了,我蹲在河那边的战壕里,到处是战火,到处是死亡,可是它站在那里!你知道,那时候我们总是从天黑等到天亮……只要天一破晓,我们就要朝它看上几眼——我们的房子!我们房子挺立着,我们的俄罗斯挺立着!”阿列克谢·帕雷奇心潮翻滚:“对不起,难道我这是……新闻报道吗?”
“不。”小伙子认真地答道,“您说的很好,只是现在怎么办呢?早就该敲警钟了。”
“是的,早应该敲警钟了。我有愧,老糊涂了,想说多少次都没去说。不过你也要谅解,我们整天跑来跑去,瞎忙一气,把这件好事一直拖到星期一。”
他们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凶吉未卜的房子。
“如果不把它搬掉,那它能派些什么用场呢?”小伙子沉思地说,“这地方可太小了。”
“这里可以办办博物馆,或者为孩子们办个游乐场!有许多设想,让我到区委会跑一趟就行了,好吗?”
他用祈求的眼光看着小伙子。小伙子叹了口气:
“就这么办吧,今天我只好把围墙拆了,把场地铲铲平……要是明天没有回音,那就只好请原谅了,老大爷,我有计划。”
“行!一言为定。致战士的敬礼!”
他边说边对小伙子摆摆手。小伙子爬进驾驶室之前跟他道别:
“这下子,那炸弹……”
“嘿,谁知道你是这样通情达理呢!”阿列克谢·帕雷奇笑了起来。
推土机重新咆哮起来,在房子的周围爬行。
阿列克谢·帕雷奇轻松地从自己的颈上解下领带,把它递给帕沙。
“把这个枷锁拿去!谢谢!”他的情绪明显地好转了,“我现在去区委。你顺路到厂里去一趟,让谢苗给我办个补假手续。”
“好吧,爸爸,”帕沙也想言归于好,“休息的时侯我到这里来跑一趟,看看这小伙子做得怎么样。”
“不用了,小伙子是可靠的。”阿列克谢·帕雷奇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也得向人家学习:真诚相见。既然谈妥了,那就……”
一直跟爷爷有抵触情绪的廖什卡挖苦地嘟哝道:
“看完了,用铁丝变戏法!”
爷爷还没来得及回答,就传来招唤他们的喊声:
“喂!到这里来!快点!”
推土机吃惊似的向后退了下,然后爬上小土堆。小伙子从驾驶室向外招手。
“炸弹!这里有炸弹!”
“玩笑已经开过了。”阿列克谢·帕雷奇一边对他大声说,一边继续走自己的路。
儿孙俩跟在他后面,只有廖什卡好奇地回过头。
“什么玩笑!瞧,炸弹!真的炸弹!”
“一个笑话我不会笑两次。”阿列克谢·帕雷奇继续往前走。
廖什卡可忍不住了,他跑到推土机跟前,大叫起来:
“爷爷!是真的,爷爷,炸弹!”
这时候帕沙已经转过身,看了后也叫了起来:
“爸爸,是真的,去看看!”
阿列克谢·帕雷奇仔细地看了眼帕沙的脸色,难道他们没骗他吗?他勉勉强强地往回走,一边在喉咙里咕哝:
“幽默家总算找到了傻蛋。炸弹……嘿!什么炸……”
他的话只吐了一半就噎住了,因为他看到就在那根导线的近旁被推土机刚掘了一下的地面上露出一个东西的圆形侧面,上面生满了锈。
阿列克谢·帕雷奇惊讶地打了声口哨:
“嘿,好家伙,乖乖!我简直是个探雷工兵!”
大家都笑了起来。小伙子只是问:
“我们可怎么办呢?”
“怎么办?我们不碰它,它也不会碰我们。”阿列克谢·帕雷奇微微一笑,脸色开始严肃起来,“显然应该这么办:你,小伙子,跑民警局。帕沙打电话给军事委员部,而我跟廖什卡呆在这里。廖什卡守在路上,我守在公园的门口。不让一个人溜到这里来。”
帕沙和驾驶员在前边跑。爷爷和孙子在后面走。
“一般说来,它是不会爆炸的……不过你要知道,小狗,百年的武器也会走火。所以你站在那里一动也不要动,一直坚持到最后……”
“行了,”廖什卡打断他爷爷的话,“我自己明白该怎样做的。指挥官!”
阿列克谢·帕雷奇没有跟他拌嘴,只是遗憾地盯了他一眼。他们已经快要走上大路了,这时廖什卡望了望房子大叫起来:
“爷爷!”
阿列克谢·帕雷奇迅速地回转身,只见推土机咕嘟咕嘟地微微颤动着,慢慢地从小土堆上朝炸弹跟前爬去。
“刹车!”
阿列克谢·帕雷奇拼命地朝前冲去,但廖什卡一把抱住他的手。
“来不及了,爷爷!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阿列克谢·帕诺奇又朝慢慢爬行的推土机看了一会,无可奈何地挥挥手:
“我们跑吧!”
他们顺着斜坡往上爬,一边互相照应着,突然间,阿列克谢·帕雷奇脚拐了一下,摔倒在地。
“爷爷,你怎么啦?爷爷!”
“不知怎么搞的。”阿列克谢·帕雷奇试图爬起来,由于疼痛哼了几声,“跑呀,小狗!”
廖什卡看了一眼爬动着的推土机,开始把爷爷往路上拉。
“别管我!”阿列克谢·帕雷奇呻吟道,“我没什么,别害伯,快跑……”
但是廖什卡仍然拼命地把爷爷往上拉,他急得滚出了眼泪,用断断续续的嗓音说:
“快,爷爷……使劲,爷爷……快……”
推土机翻了,躺倒在炸弹上。他们一片惊慌。阿列克谢·帕雷奇大喊一声:
“卧倒!”
就在这千钓一发之际,仅仅在电影院里看到过战争的廖什卡象一个真正的战士那样,猛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盖住他的爷爷。
死一般的寂静。阳光遍照。推土机躺倒在炸弹上。祖孙俩卧倒在路边。
爷爷首先微微动起来,他在孙子的身子下发起怨言:
“你太重了,小狗。”
廖什卡迅速地从他身上跳起来坐到地上,他精神振奋,感到不好意思,重新没大没小地跟他爷爷斗起嘴来:
“那您另去找一个——轻一点的!找一个有点教养的女人,可别让我把您给压坏了!”
“我不需要别人,这很好吆!”阿列克谢·帕雷奇对孙子这些无礼貌的话一点都不介意,笑了起来。他的眼睛里滚着泪花,不是由于脚上的疼痛,他心里高兴啊!
惊恐不安的帕沙从公园那边向他们这里跑了过来。
“你们出了什么事?刚才我听到了。你们到底怎么啦?”
“我们的司令官,”廖什卡朝着在一旁哈哈大笑的爷爷点了下头,“可吓坏了。谁知道,它原来是个生了锈的地爪。呸!”
廖什卡鄙视地朝着炸弹啐了口吐沫……
……随着地动山摇般一声巨响,一股烟火冲天而起。
柳夏披了件医生穿的白罩衫,伤心地流着眼泪,她的双肩在白罩衫里面微微颤抖。
她并不是对着骨灰哭号:在靠边的两张病床上坐着爷爷和孙子,他们的右手裹着一色的绷带垂挂在胸前。在他们之间的那张病床上躺着既当父亲又当儿子的帕沙,他的左脚抬在滑车上。三个男人都沮丧地听着柳夏凄凉的哭泣。
“柳德米拉,”阿列克谢·帕雷奇说,“我们实在对不起你,请原谅!”
“柳西卡,说真的,”帕沙说,“我们都活着就够啦!”
“妈妈,别哭,”廖什卡说,“不然我也要大哭起来了!”
柳夏反而更凄惨地嚎啕大哭起来。
“啊,卢科夫,我说你们呀……这颗炸弹躺在那儿,不会伤着任何人。你们应该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事……少管闲事!”
“柳西卡,要是爸爸真的没有发现她……”
“那就可以溜之大吉!?最主要的,最严肃的人……竟然跳窗——口……”
“妈妈,爷爷以后再也不跳了。”廖什卡答了一句。
“再也不跳了。”阿列克谢·帕雷奇赞同地肯定说,“这是实话,不再跳了!”
“什么不再跳了,不再跳了?象个孩子……不,是三个孩子!一个女人要应付三个男人,这可怎么受得了……”
“柳德米拉,你别这么想。“阿列克谢·帕雷奇安慰道,“我们心中有数,都很明白:要是没有你,我们就完蛋了。”
“你们真的明白就好了!要是明白,事情难道会这样……难道还要跳窗口!你们把我弄得象个白痴。”
“大家彼此彼此。”阿列克谢·帕雷奇忍不住说,“我也被人耍得象个……市场上的小丑。”
“您好啊!”由于愤慨,柳夏的眼泪一下子都干了,“要结婚,这可是您自己扬言的。”
“首先,我没有扬言,这是你们这么说的。其次,在这件事上我也有自己的波折。”
“你知道,爸爸,”帕沙松了口气,“我们已经看出来通过这段波折你找到了谁——少年之家!”
“你怎么啦,突然想起要向爸爸学习啦?!”
“爸爸,”廖什卡插嘴道,“就让爷爷跟他喜欢的人结婚得了。”
“住嘴!”帕沙摆出老子的架势喝令道,“当父亲说话的时候,你不能不作声吗?”
“你干吗不分青红皂白就这么大声嚷嚷?”爷爷卫护孙子说。
“我是他父亲!”帕沙激晓道。
“那我是你父亲!”阿列克谢·帕雷奇也大声喊道。
“啊呀呀,得了,两位卢科夫!得了吧,父亲和爷爷,我来帮你们的忙!我给你们……我……我生个女孩!”
男人们一下愣住了,对于如此突然的恫吓不知应该害怕呢还是应该高兴。
就在这个时候玛什卡在窗口出现了。
大家都惊讶地盯住她,唯有廖什卡平静地说:“是来看我的。”
玛什卡一下子蹦过窗台,跟往常一样没说一句话,溜到廖什卡面前递给他一个大苹果。他们俩低声说起话来,一点不去注意旁边的几个大人。
几个大人只是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阿列克谢·帕雷奇的眼里流露出微笑,柳夏满面愁容,而帕沙的神态完全是莫名其妙。
病房的门开了,一位身穿罩衫的医生径直走了进来……可不,她是波波娃。
阿列克谢·帕雷奇呆若木鸡。柳夏仔细打听道:
“大夫,他们怎么样?危险已经过去了吗?什么时候可以把他们接回家?”
“我自己也想知道这些!”波波娃用她平时的官腔答道,“可是一点信息都没有,值班医生不在病房,真是岂有此理!”
“医生?”柳复出乎息外慌了起来,“那您……”
波波娃没有回答。她看到阿列克谢·帕雷奇那目光炯炯的眼睛,没有勇气向他微笑,却象个姑娘似的腼腆起来,向他递过一束秋天刚刚泛黄的树叶。
秋天,金黄色的树叶很快盖满了整座城市。三个卢科夫——爷爷、父亲和儿子,一清早就走出家门,踏上我们所熟悉的那条大路。时间过得真快,先前的石膏和绷带都已经拆了。可是上桥的时候帕沙轻微地瘸了一下。阿列克谢·帕雷奇和廖什卡从两边小心地扶住他。
“疼吗?”阿列克谢·帕雷奇不安地问道。
“不,真的不疼,我只是己经习惯于用四条腿走路了!”
接着,帕沙表演一下他架拐杖是如何走路,大家都笑了起来。
“你们知道,玛什卡是怎样叫我的吗?”廖什卡问道。
“怎么叫的?”爷爷感兴趣地反问道。
“拿破仑!”
于是他表演一下他的一只手是怎样象拿破仑那个样经常搁在胸前的。大家又一次大笑起来。随后爷爷说:
“是啊,我们受的罪可不小啊。”
“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廖什卡说,“要紧的是,它依然站在那里!”
从桥顶上张眼望去,那间带雕刻的房子历历在目。它安然无恙地座落在原地,不同的只是它四周的土地已经经过了爆破的洗礼,殷红的朝阳把它烘托得更美了。
“站着……”阿列克谢·帕雷奇说,“这意味着,孩子,我可以直接进天堂了。真的,我经常想入非非,罪恶的战争难道能让它在四十年后得逞吗?我没了,它给毁了……”
“没有得逞,爸爸,它是纸老虎!”帕沙说。
“哈哈,是啊,”阿列克谢·帕雷奇笑了笑,“瞧,它多有生气。我们还会生活得更好,还会一直看到这个美妙的‘女郎’。”
“一直会看到的,爸爸,”帕沙赞同地说,“不止是我们,还有我们的孩子。”
“只是孩子吗,还有我们的孙子!”廖什卡兴高釆烈地嚷嚷。
帕沙跟阿列克谢·帕雷奇互相看了看,笑了起来。
随后,他们象往日早晨那样走在穿过公园的那条路上。廖什卡挥挥手,拐进了林荫小道。帕沙在下面一个叉路口离去了。阿列克谢·帕雷奇最后转到那条灌木丛立的小径。
在他身后很快出现大家所熟悉的那位田径运动员。
“劳驾,让让路,老爷爷!”
阿列克谢·帕雷奇象往常那样从路上退到一边,背贴着灌木。运动员跑近了笑道:
“谢谢,老爷爷!”
突然,阿列克谢·帕雷奇那炯炯的目光里闪现出执拗的神色。他仿佛着了魔似的重新跨上小道继续走自己的路。这个举动使运动员感到费解。
“怎么,老爷爷,我们比赛比赛好吗?”他嘲笑着赶上阿列克谢·帕雷奇,但是灌木挡着无法绕到他前面去。
阿列克谢·帕雷奇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一个劲地加快他的步伐。
“让让路,老爷爷!让让路!”运动员要求道,他的火气已经上来了。
就在这个时侯阿列克谢·帕雷奇跑了起来。运动员却吃惊地停下脚步,随后急急地追了上去。
两个人在路上赛跑。如果说青年人由于愤怒,脸色变得暗淡衰老;那么恰恰相反,老年人由于使出了拼劲,脸色却焕发出了生命的活力。年龄和不幸早被阿列克谢·帕雷奇抛到脑后去了,他飞似的向前,向前,好象身上长起了翅膀,腰下架起了飞轮,一股神奇的魔力在驱使他勇往直前。
田径运动员畏缩了,他停了下来,用手指理了理鬓发,钻进旁边的小道。
阿列克谢好象没看见似的。他一个劲地跑、跑、跑;任凭汗流浃背,两眼始终盯住前方。他喘着粗气,但脸上挂着笑容,真象一个幸福的年轻人。
(全剧终)
注释:
注1:二次大战末期的日本空军“敢死队”队员,驾着飞机去撞击轰炸目标,企图与之同归于尽。
注2:孟纳亥姆防线即沿芬兰和俄国边界上的防线。
- 相关韩国剧
神的病历簿剧版
福士苍汰,清野菜名,北大路欣也,上杉柊平,新山千春,伊原六花,上原实矩,村杉蝉之介,山崎银之丞,黑田大辅,坪仓由幸,大仓孝二,渡边一计,大岛优子,尾形一成
韩国剧
2021/日本
更新到03集
天国的阶梯
崔智友,金泰希,权相宇,申贤俊,何载永,李辉香,朴信惠,李莞,金昭怡,白成铉
韩国剧
2003/韩国
第28集
请和我的老公结婚
朴敏英,罗钟赞,李伊庚,宋昰昀,李起光,孔敏晶,宝儿
韩国剧
2024/韩国
更新至16集
相爱不易
池秀苑,柳好贞,尹多勋,韩高恩,宋华玲
韩国剧 家庭,
2009/韩国
救救我
徐睿知,郑熙泰,玉泽演,赵在允,李大卫,郑在光,孙钟学,高俊,张赫镇,朴秀妍,郑基燮,郑海钧,洪成德,金河燕,金正碧,姜京宪,郑俊元,安世镐,孙荣顺,孙秉浩,权五镇,韩兑一,郑智浩,尹钟硕,全汝彬,李率求,李泰亨,尹有善,李仁喆,禹棹焕,李在浚,崔玟秀,赵成夏,孙炳旭,车俊,孙相庆,张宥相,金真熙,金光奎,白基邦,李政宪,朴智英,国志龙,李承协,郑明俊,崔赫珠,河会正,朴玉出,이준규
韩国剧
2017/韩国
全16集
兄弟陷阱
久间田琳加,山中柔太朗,盐野瑛久,工藤遥,若林时英,渡边美穗,NANA
韩国剧
2023/日本
第09集
头脑共助
郑容和,车太贤,郭善英,艺智苑
韩国剧
2022/韩国
第16集
小豆豆电视台
满岛光,中村狮童,锦户亮,美村里江,滨田岳,安田成美,大森南朋,武田铁矢,吉田荣作,岸本加世子,吉田钢太郎,黑柳彻子,松重丰,菊池亚希子,三浦大辅,青木崇高,片桐入,田中要次,松田龙平,小泉今日子KyôkoKoizumi
韩国剧 剧情
2016/日本
全7集
拜托小姐
尹恩惠,尹相铉,丁一宇,文彩元
韩国剧 剧情,喜剧,励志,家庭,
2009/韩国
已完结
顶级高校
曹汝贞,金智秀,河俊,朴世真,孔贤珠,金南熙,禹贤珠,李正烈,尹仁祖,姜妍贞,朴昭怡,张善律,金智柔,徐允赫,李佳恩,李彩玟,金英在,崔辅根,崔星俊,徐正妍,金振烨,金城泰,权爀
韩国剧
2021/韩国
全16集
神的测验国语
柳德焕,尹珠熙,崔政宇
韩国剧
2010/韩国
悬疑推理
你邻居的妻子
廉晶雅,郑俊镐,金佑锡,尹智敏,申恩庆
韩国剧 剧情,家庭
2013/韩国
已完结
做得好做得妙
蔡琳,严基俊,金承秀,金静华,郑爱丽,金海淑,崔丹尼尔,徐孝琳,姜富子,全敏书
韩国剧
2009/韩国
已完结
魔女的游戏
内详
韩国剧
2022/韩国
第119集
命定之人
金英光,姜海琳,金容智,金秀妍
韩国剧
2022/韩国
已完结
夏娃的丑闻们
内详
韩国剧
2022/韩国
全16集
完美妈妈
郑柔美,郑糠云,金知硕,裴宗玉,李清娥,刘仁英,安内相,甄美里,朴宝剑
韩国剧
2013/韩国
48集全
最强的两人:京都府警特别搜查班
桥爪功,名取裕子,和田正人,酒井美纪,田中要次,原田夏希,吉見一豊,柳百合菜,羽场裕一
韩国剧 悬疑
2015/日本
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