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大约5400字，高潮部分有粗体。可尝试跳读检验是否有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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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野兽》到倒数第二集，遇到了一个最能引发共鸣的小人物——揭露公司上级贪污的员工大熊先生。

这位瘦弱的、戴一副圆边眼镜和丧丧神情的大叔，在这一集获得了他的“结局”—— 被公司提前退休，拿了全额遣散费，决定回乡下老家。

男主下班路上遇到他，两人同行聊了几句。最后大熊说道，“还是没能坚持战斗。”男主沉默几秒，回应道：“这很正常，大家都是这样的。忘了这件事吧。”

大熊大叔低头不语，一张一张，把他之前悄悄记下的上级罪证信息撕成碎片，然后，一个转头往天桥的栏杆边冲。

镜头里，很清晰地看到边上男主身形一闪，插兜的双手迅速拿出似乎要抱住大叔。

好在大叔只是冲过去，扔掉了手中的那些纸片碎屑，而不是扔出自己的整个身体。

仔细看大叔俯身向下抛洒碎纸的时候，脸上是欲哭无泪的扭曲笑容。

那是触碰到无力改变的社会“规则”时，为自己信念业已阵亡而悲、肉身仍可存续而喜、悲喜交加之下却越发难过的复杂感受的具象表达吧。

就好像细品男主的话，“大家都是这样的”虽然看上去给人以一种安慰感，但“这很正常”的定性式评论，确确实实是一个向现实低头的姿态。一个无论如何，在最初做起来，不会有什么愉悦的姿态。

所以我们最后能怎么做？只好“忘了这件事吧。“ 为了还能有钱养老，为了心里不必太难受精神不必太苦闷感受不必太压抑，身为普通人的我们，就只好，忘了它。

弹幕区里说得好啊，这太真实了，现实让勇气荡然无存。

跟这段衔接的，是男主和女主在歇业躲避媒体骚扰的酒吧前相遇，女主给男主看了朱里留在家里的笔记本，末尾留下歪斜的字迹，写着“对不起”。

女主怅然，“没能为她做些什么”。

而男主黑着脸用罕见的带了些许情绪的口吻说道，“明明为自己做点什么都已经足够难了，还怎么可能为别人做什么。”继而不带喘气地毒蛇道，女主想帮助朱里的心情也只是为了自己好受，人想帮助他人的心情，也不过是为了自己。

“为谁做什么，说到底都是自我满足。”

“什么都做不到的。”

真是字字锥心。

可是我想，他之所以坚定戳穿一切到不留情面的地步，仅仅是因为人设，也因为他下班路上“遭遇”大熊的经历吧。在前面某集他斥责想要“报仇”的大熊为什么不亲自行动，而在这一集中亲耳听到大熊说“想想没有退休金老了无法生活还是害怕了”。在一个是涉及非对错的问题面前，他也只能旁观。可是大熊的悲伤和无力，他应该是共情了。毕竟，他也在做着因为害怕失去而不得已屈从的选择啊。

而这种无力感，不仅让你灰心，甚至让你窝火。它让你觉得，在艰难的活着面前，善良啊正义啊勇敢啊这种东西，某些情况下就是多余的——它们的存在，只是让你更难过。

于是最终他撕掉朱里笔记本上让晶难过的“对不起”那页。如同大熊撕掉自己手中的纸片一般。面对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情，除了选择性遗忘又能如何。他不想让晶难过，也不想让自己难过。

然而现实，并不是你选择性遗忘，就可以躲避过那个终将在内心跌落的沟坎的。

接下来的剧情，开始分线并行叙述男女主角的落坑之旅。两条线上的叙事，巧妙地在来回切换间，共享一段BGM、一个动作、一种心情、一个选择：先是接电话，之后是陷入挣扎，之后是爆发和失败。

男主的挣扎表现得较为平静。干净的木桌，昏黄的台灯光，棕红色的（竟然还略显性感的）皮椅。他一开始坐在桌子前，对着整理好的报税单，陷入沉思。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挺直的身子缓缓向后，靠到了椅背上，仿若沉入一个他极其抗拒却无力躲避的世界。他的好看的双手覆盖上自己的脸。这个姿势，淡淡地透出一种无奈到极致的疲惫。

而女主的挣扎则主要体现在各种外因所创造的张力上。先是身边同事的感慨铺垫（"长门果然还是没有坚持超过两个星期"），而后是在朱里桌上的道具刺激（一个造型可爱的便签夹，上面三张颜色不同的便签，写着鼓舞自己坚持下去的理由），最后是老板大声讲话训斥朱里的激烈言辞（以及同事心惊胆战、虽不愿但不得不为之的附和）。这一切叠加，女主内心所有的反抗和驳斥便都涌在了脸上，之后，忍了又忍，冲口而出。

两个人都面临是否做”野兽“，也就是是否按照内心想法而非外部形势行事的选择。挣扎因此而生，并在此刻而生。恰在此刻的缘由，在剧情发展上其实也是做了铺垫的。对男主来说，之前不会挣扎，是因为觉得没必要。对于女主，则是没勇气。可是一路走来，两人在各自的故事线中成长。男主与兄长和自己内心对亲情、对感情的纠结和解，变得不那么愤世嫉俗。女主则通过职场的升级打怪和感情的挫折磨练，获得更多面对真实自我的勇气。有挣扎，侧面说明了有觉醒。有挣扎，同时意味着有新的选择的可能性。所以，尽管最后，他们各自做”野兽“的尝试都没有成功，但是这一刻的挣扎，也让人觉得动容。

所以我宁可跳过这段戏剧冲突中的高潮和结局，直接去回味在”被打败“之后，丧丧的晶找到丧丧的甚至仍然凝固在土下座姿势中的恒星时，两人的对话。

”想要做些改变了？“

”嗯。尝试了。然后失败了。“

之后剧情进入了温柔缓慢到近乎静止的节奏。镜头在窗外和室内来回切换。窗外是绿得浓郁的植物线条细腻而圆润清晰的叶子。室内恒星抚摸晶的脸庞，搂过晶。窗外绿到快溢出来的叶子上，砸下几枚透明的雨滴。室内晶靠过来，把自己的手搭上了恒星的手臂。窗外雨打过，室内拥抱的两个人开始亲吻。恒星亲了一下，停住了，晶在他克制的间歇，默默地吻了上去。窗外雨声淅沥，室内，办公区空荡荡。

又是漫长的，没有一句台词的一大段——这一大段中，在倒数第二集的倒数几分钟，这部剧的男女主角的关系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可是那两秒间的床戏莫名让人心疼。在早先酒精都无法让他们成功亲吻拥抱的，而此刻共同的新鲜伤痕让他们终于肌肤相亲。他们之间当然是有感情的。可是让这感情从志同道合的酒友的轨道上脱出的，不是欢愉，而是伤痛。现实加诸内心的伤痛。就好像我攥在手心一直不肯吃下的一颗止痛糖丸，服下它，不是因为想吃甜的，而是因为需要止痛。

真正的爱情不该是止疼药。所以我说这一幕令人心疼。

这两秒中的，配着温柔到令人悲伤的背景音乐的肌肤相亲，与其说是爱的结合，不如说是痛的疗愈。毕竟大约成年人的世界里，令人忘忧的唯有性和酒。

当然除了这个过于悲伤的认知，这一幕中也包含着一些相当动人的细节，为其增加"爱"的注脚。譬如恒星最开始轻轻一吻后的停顿，那是爱到深处的表现。他不想，也不愿，让晶觉得有一丝冒犯唐突被利用，他也给予晶充分的选择，是否依然让彼此的关系仅仅停留在酒友——爱，真的可以让人做到克制的，当你知对方所想，懂对方所愿，并以之为重。而床单下两个身体交叠时，恒星的手掌覆盖上了晶的手掌。那一刻，隔着屏幕你都能感到一丝悲伤的温暖。悲伤，恰恰是因为这一刻的温暖在尝试融化一些永远无法消除的寒冷。可是如果一个人在享受身体的欢愉时，还记得轻轻覆盖上你落在枕边孤独无依的手，就算命运中降临那些你无法对抗的失败又如何呢？

在此基础上，我们再回过头看E09剧集的前半段。晶对朱里说，其实我可以不是一个人，有室友、酒友、正在努力改善的同事和恰巧彼此懂得的长辈，这样的生活，就足够了。而朱里想了想说，我觉得我还是需要爱。这一切是不矛盾的。在真正的自我尚不足够强大的时候，认真维系爱，可以是一件显得有些麻烦的事情——这是晶在彼时回避恋爱的心态背后的深层原因。可是真正的爱，是给你带来成长，让你觉得面对这个困难重重的世界，自己虽尚无战无不胜的实力，却充满披荆斩棘的信心和动力。

啊，真是抱歉，一不小心就扯到了"爱和自我"这个永恒的半鸡汤式主题。

回到E09这一集，我觉得这真的是多看两遍的一集。特别是，当你在第一遍知道“发生了”什么之后，在第二遍再去选择全新的解读方式重读。老是说第一遍看时，我不太明白前半部分这些拉拉杂杂的搞笑情节是为了什么，单纯只是为了搞笑吗？在随着男主女主经历了他们尝试成为"野兽"的失败之后，我突然懂了。

在朱里与男二妈妈的鸡飞狗跳躲藏大战之后，除男二之外的涉事三方终于坐在一张酒桌上，就曾经前6集中的主要矛盾之一，横亘在晶和京谷感情之间的"难题"的责任做了深入全面的分析，并达成了令人感动的共识。过于理想化的设定，依旧遵循从前解决各种矛盾时极其温柔轻巧的手法，却也不无形象地展示出之前观众因为这个问题而进行的种种争论的片面之处。错不在单独的某个人，并且不能因为谁的过错而忽略了他所作的"错误"选择的好的影响，最重要的是，大家都因此获得了成长，缔结了（莫名其妙的）缘分。

这一温柔而略显理想化手法同样体现在工作方面，晶的两个不靠谱同事逐渐改进的表现上。主动问候客户。遇到困难直觉性想退缩的同时也坚持着往上冲。这一切，同样也是生活的一部分。这些略显夸张搞笑的欢乐，代表了那些我们终会遇到的让人心头一暖的美好，只要我们的人生不至于太悲惨。生活是一个逐渐变化的过程。这变化，一方面是因为我们自身主动做出的选择和改变（晶和京谷妈妈的彼此联络，晶对朱里的拜访和照顾，晶对同事的安排和鼓舞），另一方面，是遇到了懂得我们、愿意做出改变的人们，我通常称之为"值得的小伙伴"的存在。他们是我们生活中的欢乐元素。

所以，虽然高晓松的那句"生活不止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是一句每每读来都会令我很气的话（因为穷和怂，疲于奔波，对"诗和远方"只能浅尝辄止，负担不起他那种动不动就去北欧的奢华享受和悠然心态），但是，在无法成为“野兽”的世界里，我还是会时不时地拿出前半句来自省一下。我的生活里是否只有眼前的“苟且”呢？ 谢天谢地，并没有。

《野兽》 E09的前半段，也许，也许是我过度解读，但我觉得它就是在讲晶的生活里，并不只是有眼前的“苟且”。这种讲述有多夸张多不现实（经常会有弹幕和评论吐槽，怎么会有这么脸谱化的公司同事，现实里前女友和前前女友之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发展），它的意义就有多大。因为毕竟，生活的"丧"是真实的，而支撑我们对抗"丧"的情感，只能是主观上的感受，这种主观，某种程度上摆脱不了坚持自我的理想主义色彩。否则，我们就只能融入过分现实的现实，直到被我们本不愿接受的一切吞没。

本集中，几处剧情转折也带来了新的"太过"真实的"丧"感。大熊先生和恒星君的遭遇，虽然不会降临在每个人身上，但其实，也算是社会新闻的某种集中代表，作为社会黑暗法则的折射，存在于我们的集体潜意识。所以他们的不得已，我们感同身受。而对我们触动最大的依然是晶的职场遭遇——几乎每个成年人，作为一名不得已而为之的社畜，难免经历奇葩老板的摧残和洗礼。就算熬过去了，那些曾经的“创伤”也会给我们留下阴影。

可是在晶这次扔炸弹的爆发失败中，奇葩老板的怒吼式输出倒还是其次。关键是老板是输出了一个在商业社会赤果果运行无碍的规则，那就是，每一个螺丝钉都不是无可替代的。爆炸没用，辞职没意义，改变进行到某个层级之后就会卡住，面对无法改变的一切，要么忍，要么滚。一个现代公司的合理结构设置，就是确保公司离开谁都转。

意识到这一点晶才挫败的。社会规则真实，而残酷。我们都是它的囚徒。它保证了我们只要努力就有工作，有面包钱。但它不负责保证我们的真实和个性和信念和理想。它不保证我们尝试去改变世界以让它更好的每一次尝试，都会成功。"我们无法成为野兽"，说的不仅仅是性格和能力上的不足，也是个体在面对社会法则时的渺小，和社会法则更加合理的进化空间。"我们无法成为野兽"的另一层含义即是，我们，还不能够被环境允许，成为"野兽"。

毕竟，社会是个太过复杂的存在。有的人仅仅是为了活着，已经用尽全身力气。太多人甚至获得不了生命，或者有尊严的生命。而我们这些得以维持外表光鲜生活的社畜，依赖的其实也是这些有时会束缚住我们让我们不快的社会规则——认识到规则，并在规则面前，尽可能保留自我，让心中的"野兽"得以获得生生不息的力量，这大概是我们唯一能做的。

这里我不想再谈受伤之后的挫折痛苦令我们成长之类的鬼话来化解剧末过于真实的"丧"感。还是高晓松说的，在成人世界里，“成长”往往是“苟且”的代名词（印象中大概是，也许不准确）。世界的无奈和现实，在这个剧里，在这一集，再一次让我们感同身受。你想做的改变，现实也许不允许。面对自己内心"蠢蠢欲动"的野兽，每个人所作的选择各不相同。而如果你曾经跟晶和恒星一样，在挣扎之后做出了遵从内心却依然被现实打败的选择，（甚至，仅仅只是在内心挣扎，挣扎到痛痛到放弃），那么，那么至少，你不是一个人。

（证据请看屏幕前像个傻*似的不知所云地写了四千多字的我。）

在本剧的倒数第二集，前半段是一个略甜的世界，后半段则是世界的另一面。后半段猝不及防地呈现出了这个世界过度真实的一面，并且这种真实，被通过前半段维持在了某种半消遣式的娱乐维度上。那种夸张的搞笑，有点像是戏剧中的喜剧元素。它往往是脱离现实的，以此，来消解现实的严肃和沉重，因为现代语境下的现实，不值得。

在无法成为"野兽"的世界里，女主和男主终于拥有了彼此。之后他们会获得更多吗？我不知道。正如我不知道，在现实维度中的我们该何去何从。靠爱治愈？靠伙伴支撑？消费生活表面的小开心小快乐？或者撕掉手中的纸条，忘记它？

最后的最后，请允许我任性地选择一段马尔库塞的文字，结束这场被我越拽越远的评论。借用这段话，来尝试描述这个还不允许我们成为"野兽"的世界。

“发达工业社会的显著特征是它有效地窒息那些要求自由的需要，即要求从尚可忍受的、有好处的和舒适的情况中摆脱出来的需要，同时它容忍和宽恕富裕社会的破坏力量和抑制功能。在这里，社会控制所强求的正是对于过度生产和消费的压倒一切的需要；对于实际上已不再必要的使人麻木的工作的需要；对于抚慰和延长这一麻木不仁状态的缓和方式的需要；对于维持欺骗性自由的需要，这些自由是垄断价格中的自由竞争，审查制度下的自由出版，以及商标和圈套之间的自由选择。”

唉，剧是好剧，可是扎猛子品太深了，只是让自己难过。当浮一大白。

PS：最后补一个这一集差点令自己泪目的细节。

晶举起了朱里办公桌上的小道具，上面有三张便签，分别写着在工作中挣扎又努力的朱里给自己打气的三句话：

“可以拿到工资”

“静下心来加油”

“成为别人需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