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日新聞東京本社創刊１００周年／テレビ朝日開局３０周年／日本ヘラルド映画創立３０周年記念作品。

去梅田TOHOシネマズ看了近日大热的《源氏物语·千年之谜》。看后的感觉就仿佛中午匆匆吃过的生鸡蛋拌饭一样，黏而腻。

在回去的电车上很突兀地想起了高中担任话剧社编剧时的事情。那回，新写的剧本被兰妈狠批一顿，心情很糟。朔风呼啸的暮色里，站在大草坪面向少女雕像的地方，兰妈淡淡地问我：你为什么而创作？为谁而创作？为了一群人，还是少数的几个？或仅仅是你自己？

我素来自恃口才甚佳，此时竟无从回答。而这凭风而立的沉默，溜溜地划过了五年的苍茫岁月。

五年后的某日因着心血来潮又拾起这青春旮旯里的断片隔着山海重问兰妈的时候，她笑道：当年我在想啥啊? 现在我觉得,，为自己而写的东西最靠谱，因为除了自己看到的世界其他我们还知道啥。人民艺术家因为他就是人民中一个，而不是他为了人民在写。总之，取悦别人和为他人申诉，都难以成为第一流作品的创作动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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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源氏物语·千年之谜》这部电影要探讨的问题与兰妈和我跨越五年的对话相若，是凌驾于时序交叠的万古长空之上看不见对方表情的一场终极对谈。抛撇掉那些钩深索隐的复杂研究，仅仅站在一位女性的角度，是怎样强烈的动机与情感支撑着紫式部这位平安才女中的翘楚倾尽心血创作出如此皇皇巨著？她为谁而创作？为何要创作？

影片改编自高山由纪子的同名小说。在观看电影前读过原著的续篇，高山的汉文修养很深，落墨浓郁，措词晦涩，多少有些难读，相比于与谢野晶子现代语译版《源氏物语》清淡雅正的行文风格，不禁觉得高山是完全站在现代人张力十足的情感立场上摸索着光源氏——确切地说，积蕴着满弓的好奇与窥伺欲，足踏当下鼓声轰鸣的靶场直指紫式部这一千年前的靶心。距离审美创造出了一座海市蜃楼，清晰到细节的虚无里，紫式部与藤原道长的牵绊，对安倍晴明的依恋，那些扼杀于巨大空洞里声嘶力竭的爱别离苦，流转着在越陷越深的沼泽地上滚轧出光源氏的毕生史。

影片采取了原著小说“草灰蛇线，伏延千里”的表现手法，以现实世界和作品世界的相互穿插交合作为作品的两条明线。而暗线却隐晦到写意的程度，物语中的暗线正如古典文学史课所述的“紫のゆかり”，因着品貌相似性而不断寻求恋爱的复制品，光源氏与多名女子的纠葛爱恋缘起于此。而现实中的暗线，或是这部作品真正的看点，我认为是紫式部与藤原道长之间隐忍的相思相望不相亲。

电影以一种高纯度的诗意手法开头。古玉般苍郁明亮的圆月。檐角逆光的暗影。粼粼的海水和舞动的白色山茶花。平安京是半嵌入自然浓发的篦梳，一半是梦一半是醒。在这迷离之中，道长追逐着紫式部奔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踏住她的衣裾，雪白的月光跌落，两人仆地，抵死缠绵。

这是紫式部的一个梦。这个梦奠定了全片的基调。藤原道长是紫式部生命里绕不开的一尊山石，潜沉在物语的最底端。

紫式部款步庭中，独赏明月，这时一位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闯入，大步而来，是道长。紫式部没有如梦中那般慌乱逃跑，而是缓缓回身，收敛出贵族女房优雅的风仪，对道长敬道晚安，道长默默望着紫式部的背影，轻舒直衣，在逆光中乘风挥扇而舞，松枝那样柔软凝然的舞姿，碰乱环佩，如溪水淙淙清响，紫式部在暗处静望，目光波动，或许她明白了，她与不可一世的道长之间，隔阂着太多谋算和倾轧的危险地洞，无法靠近更无法完整地吞融彼此的世界，只有春天深夜的这支舞，这凌空虚无的独舞是唯一可以触碰的媒介。

她亦不过是道长手中的一枚棋子。哪怕一片冰心，质地晶莹。
紫式部得到藤原道长从唐朝渡来的一叠好纸，用来创作教育道长女儿彰子如何立足后宫博得宠幸的小说，这是作为侍奉女官的任务。于是随着柔软假名的款款落墨，物语的帷幕徐徐拉开，某朝某代，铜壶帝有位宠爱的铜壶更衣，受尽嫉妒诞下皇子而亡，降为臣籍的皇子光源氏因着对养母藤壶的迷恋而与六条妃子，夕颜等女发生情感纠葛，六条妃子嫉妒的怨灵杀死了夕颜，葵姬，为藤原道长驱走伊周怨灵的安倍晴明无法坐视六条妃子的疯狂行为，穿越进作品欲加制止，却终为六条妃子的处境唏嘘，飘然而去。光源氏无法遏制心中对藤壶痛苦的悲恋，终于在一个雨夜踏破了那道禁断的门槛。藤壶负罪地生下了光源氏的儿子。后来，铜壶天皇薨逝，藤壶妃子也跟随落发。苍翠的山寺里，法螺梵音，渗透了她眸中渐趋黯淡的光华，身着泼墨直衣的光源氏策马上山，却被僧人挡在了寺门外，隔着窗棂，光源氏看到了短发的藤壶默默走过，朦胧的山色里，两人目光交汇处，只剩下一段凄楚。

藤原道长讶异于紫式部在物语中所描写的惊骇爱恨，而这讶异只是一种粉饰，因为现实中的他春风得意，彰子如愿产子，为藤原家不可一世的势力更添砝码，道长归功于紫式部的贡献，而紫式部却在这万事皆吉的春日请辞远去。樱花纷冉的庭院中，她与道长相对而立，目光潋滟。她说，光源氏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他会遇见很多很多人，经历很漫长的人生。

最后紫式部和光源氏在浓雾滚滚的桥头相遇。黯淡的世界只剩下浓雾，还有沉埋在浓雾中破败的车轮。光源氏空洞地问，你要让我痛苦到什么地步？紫式部答道，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两人擦肩而过，光源氏忽然回头，玩世不恭地笑了，笑得放肆而烂熳。晨光初起，光华万丈。

影片的尾声很亮烈。碧天丽日之下，衬着浅伤的音乐，红衣姿的光源氏正在众人之中虔诚地舞一曲元服之仪。整部影片最抓住我的莫过于这支压轴的舞，悠缓漫长的呼吸，虚幻而淡定的表情，经历了几多红尘的洗练，依旧占尽春光，屐履风流。我无法否认生田斗真美到惊艳，美到极致，美到璀璨。这支舞虔诚中不失欢快，凝重里透出欣悦，哪怕舞停后是须磨漫长的磨难，波乱的起伏，尖利的情伤，也无妨这一刻逸脱而引燃情憀的火色。

影片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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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怎样强烈的动机与情感支撑着紫式部这位平安才女中的翘楚倾尽心血创作出如此皇皇巨著？她为谁而创作？为何要创作？

带着问题走进电影院的我，依旧带着还未拆封的问题离开。

毋庸置疑，这部电影唯美梦幻到极致，演员们的表现都很出彩，中谷美纪的紫式部卓荦不群，东山纪之的藤原道长冷峻英凛，生田斗真的光源氏更是俊美到不可方物，还有窪塚洋介的安倍晴明，气质独特，作为一个穿梭于现实与作品中却游离于任何一场关系之外的人物，若演技不足，这个角色很容易形同鸡肋，但是窪塚洋介的演技很有分量，使人感觉这个角色举足轻重，契合着现实与作品，哪怕编剧十分牵强附会。

遗憾的是编导终究没有在文学与电影这两种表现力和表现范围迥异的艺术形式之间实现完美的转换和质的突破，高度写意的情节只疲于奔命地带过了光源氏的故事，并没有带给观众以张力，更没有自圆其说解答设置的悬念。作品没有出现空蝉，末摘花，轩端荻，胧月夜，甚至连紫姬也没有出现，只放大了因嫉妒而疯狂的六条妃子一人，看得出来，编导是想表达六条妃子的怨念之恋是紫式部对藤原道长情感的宣泄爆发，是想破解紫式部的人格密码，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优雅的杜若十二单下隐藏着怎样疯狂的灵魂才能创作出如此魔性的故事？或许，《源氏物语》的创作很大程度上源于紫式部本人的禁断之恋，有那么一个人，令这位骄傲的才女恋得悲苦深彻，神魂颠倒，故而不吝笔墨地将自己分身成众多女子去演绎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悲剧宿命。

这是高山由纪子的愿景。它变成了电影，想向更多的人表达这个愿景，可惜极端阳春白雪的东西注定不适合舞台，非要搬上舞台就必须掺和一些下里巴人的元素，因为只有下里巴人的元素才能让人有迹可循，抓得住摸得着，节外生枝生得好便一枝红杏出墙来，生得牵强就仿佛削成青玉片截断碧云根，没有活气。不幸《源氏物语》就是这样一部气性高傲的作品，除了紫式部，没有人能驾驭它，它冗长，清淡，暧昧，无法言说，哪怕是利用这个题材表达自身，也无法真正扎根地留下痕迹，它太难提炼了，除了平安贵族的奢靡与悲伤，除了通い婚这一形式造成的各种殊途同归的流离宿命，就无法笼统成一种振聋发聩的说教。以中国教科书式布满马列毛邓满纸说教的风格，这部世界级别的伟大作品更是被诟病侮辱，扭曲变形，世界越发喧嚣，人心越发动荡，锣鼓嘈杂的街景尽头，偶然一个哈欠定睛一看，沿千年之川上溯，时钟倒转的低洼之谷，紫式部不过一声冷笑，背身而去。

紫式部是自私的。那是属于天才的自私。天才往往都是自私的，因为只有自私才能聚拢所有被所有灵魂忽视却确乎存在着的共性，那种自私堪称纯粹，是清傲，是孤独，是僻处自说的警醒，是隔岸观火的洞察，因为这自私，我们看不到一丝谄媚和混杂，因此听得见五脏六腑的振幅起落，看得见山河微影的寂寥空茫，没有善恶，没有说教，没有主义，更没有派别。无人能理解，更无需人理解。